59、七歲的夏天(1 / 2)

在東北能夠感受到夏天的時光, 每年大約隻有半個月。此時金燦燦的太陽高懸在頭頂,仿佛在用熱量淘洗瓦藍的天穹。

身披黃色盔甲的納蘭性德騎馬走上一處山丘,回頭眺望, 眼前是長長的行?軍隊伍在山林和荒草間艱難跋涉。

背上的衣服被汗浸濕,然而身為貴族軍官的自尊心讓納蘭性德依舊保持著儀容上的嚴整, 而不像有些大頭兵那樣偷偷解開了?頭盔和領口的帶子。

已經被關內氣?候毒打過的軍隊尚且如此, 那對於習慣西伯利亞的羅刹俘虜來說則更加難熬。

不一會兒,就有沒穿盔甲的小廝“哈呀哈呀”地跑到性德的馬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將軍,羅刹人, 好像中暑了?。”

納蘭性德蹙起眉頭。

眼下這支隊伍裡,軍職最高的林興珠是漢臣;黑龍江方麵的主帥薩布素將軍又?得留守前線,隻派了?兒子蘇勒入京獻俘。兩方都是不方便拿主意的人,索性大家回京路上都聽納蘭的。

反正以納蘭性德一貫智商在線的樣子, 是不會搶他們的軍功的。再者, 萬一路上出了什麼小紕漏, 也有明珠兜底對不對。

第一次獨當一麵的納蘭公子:……羅刹做不做人我不知道, 但友軍是真的狗。

再怎麼心累, 該他拿主意的時候還是得擔起事。納蘭性德想想西北作亂的葛爾丹, 再想想皇帝陛下對於東北議和的迫切, 覺得這些俘虜不能出岔子?。

“派一隊人去尋找水源和村寨, 我們就近紮營。”

這個命令一下,從跑腿後勤到俘虜都鬆了一口氣。登時就有盛京附近土生土長的佐領主動引路道:“將軍,左前方那座山頭就是票山皇家圍場,山下有個村落,住的都是內務府打貂采參的人家。”

人煙稀少的關外,能找到村落就不錯了?, 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納蘭將軍揮揮手:“帶路。”

“好嘞。”那佐領立馬喜笑顏開,“皇家的便宜可不好占,全托了?將軍的福。”

納蘭性德:……再說一遍,友軍是真的狗!

他?克製住拔刀的衝動,調轉馬頭行往隊伍中段,那裡行?著幾?輛糧車改裝的俘虜車。說是改裝,也

不過就是四周加了?木柵欄,車頂上扯了塊油布而已。

粗製濫造的柵欄門大敞著——事實?上由於瘟疫中培養出來的感情,這個門就沒怎麼關上過。而一個有著一頭棕金色短發的年輕俘虜就頭朝外躺在車板上,朱老太醫正往他?額頭擦水。

“老太醫。”納蘭性德在馬上抱拳,“約莫再行?半個時辰,就能到村寨了。”

“好好。”朱老太醫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疲憊的笑,“村寨好啊,要是能換得一些藥材就更好了?。紅花和陳皮不夠用了。”

這群又是傳染病又?是水土不服又?是中暑的羅刹人簡直就是一隻隻無情的吞藥材機器。

納蘭性德隻能苦笑著安慰老太醫,還貢獻了自己荷包裡的鹹肉乾出來。他?早在陣前就知道朱老太醫是八阿哥的師傅了?,四舍五入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此納蘭性德從頭到尾都對太醫們很照顧,有什麼吃的用的都不忘這些杏林國手們。

而此次出來的太醫們也稱得上是高風亮節。話說本來就是往冰天雪地去的苦差事,不是胸中有一顆仁心的早就裝病躲了。

就拿朱純嘏來說,雖然他是個可以理?所當然享受小輩照顧的年紀,但在嘗到嘴裡的肉乾有鹹味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掰了?些肉絲在水裡泡軟了?喂給病人吃。

鹽分和水緩解了中暑的症狀,安德烈羅曼諾夫鬆開了?緊擰的眉頭,掙紮著坐起來。這個年輕的騎兵有一雙憂鬱的藍色眼睛,顯得他?和大部分莽夫並不相同。

“感謝你,朱,我感覺好多了?。”他?用磕磕絆絆的混雜著滿語和漢語的句子說道。

可惜老年人基本聽不懂他?的中國話,最後還得指望會外語的納蘭性德。

“我們到盛京了。”納蘭性德的俄語說得相當流暢,“盛京,就是我們滿人最早的首都。後麵的路都會更好走,有水草有糧食,也有藥材。”

安德烈將手按在胸口,微微低頭:“納蘭將軍,我當然知道盛京。不知道仁慈的皇帝陛下能否允許可憐的生病的騎士留在盛京養病?七月對於我們哥薩克人來說實?在太過炎熱了。”

納蘭性德審視著這個看上去彬彬有禮其實在戰場上非常難纏的

家夥。

“我會向皇帝稟告你的請求。但是你們必須有至少一半的人前往京城,所有有姓氏的人都必須去。”曾經的文?青公子顯然已經遭遇過了?社會的毒打,“我知道那些隻有名字的人不是騎士,而是你們國家的農奴和逃犯。隻帶粗鄙之人入京是對大清皇帝的冒犯,安德烈,我們一直待你很友善,我希望你至少能回報以誠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