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十八歲的秋天(1 / 2)

從廣州城到澳門的水路, 坐船約莫行上半天就能到,算上頭尾耗費的時間,也不過一天有餘。前一天日落之前出了淺沙密布、容易擱淺的內河航道, 在珠江與海灣的交界處拋下船錨。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沿著海岸一路南下,差不多中午,兩廣總督的大船就能抵達澳門。

早就得了消息的德爾加多等人, 早就聯絡了情緒不安的葡萄牙商人們, 等候在碼頭了。身穿禮服的男士和滿身蕾絲的貴婦成群結隊,中間還夾雜著特意學華人穿了長袍的人以及黑袍的修道士,形成了一幅與一日路程之遙的廣州城截然不同的人情畫。

穿著官服帶著紅色頂戴的石琳還沒有走下船隻呢, 耐不住性子的西洋人就嚷嚷開了,帶有粵語口音的磕巴漢語一句接著一句。

“總督大人,你可算來了。”

“總督大人, 真的要封掉所有的鴉片嗎?”

“總督大人……”

石琳抬手向下壓了壓, 邊上就有大嗓門的衙役高喊“肅靜”。“從今往後, 大清境內的鴉片就不再允許買賣了。”石琳在雖然稍微安靜了些但已經嘈雜的環境裡不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買賣鴉片的罪名很重,比販賣人口還要重, 視同謀反。”

通譯將兩廣總督的話翻譯給葡萄牙商人們,然而因為文化差異,洋人沒法理解“謀反”的概念, 畢竟以歐洲的曆史來說,能造反的都是皇親國戚打王位戰,他們又不是清朝皇室,怎麼“謀反”呢?

跟來碼頭聽了一耳朵的小八爺忍不住了,他跳出來。“謀反, 就是投靠惡魔!我大清朝廷認為,鴉片是魔鬼派來世界上引誘人墮落的。神的子民,無論是哪方神明的子民,都應該與這種引人墮落的產物劃清界限,不然死後就會墮入地獄。”

早在京城就聽過類似說辭的安多神父很上道,高聲用葡萄牙語將小八爺的這段“惡魔論”喊了一遍。

困惑的洋商們:宗教不正確就是你死我活,懂了懂了。

“凡是被查到買賣鴉片的人,就是魔鬼的使者,應該被綁在火刑架上活活燒死。買賣鴉片的親人朋友,也要被治罪。”小八爺繼續說,安多神父繼續翻譯。

人群中傳來貴婦的尖叫,似乎這種說法極大地恐嚇到了他們的內心。這簡直就是翻版的獵巫運動。

“已經養成吸鴉片習慣的人,要去跟你們的主懺悔你們的罪過,讓他保護你們免受魔鬼的鞭撻。”

“手上留有鴉片的人,要把它交到海灘,由朝廷和神職人員銷毀。”

“若是有人因此破產,皇子殿下願意借貸給他,三年後償還。”

“教友們,你們隻有三天時間去脫離魔鬼的使者,求得上帝的寬恕。不要質疑來自朝廷官方的決議,那是在耶穌會教士們的建議下,來自帝國皇帝陛下的意誌。就像有人將蛇作為撒旦的象征,有人認為是山羊,也有人認為是野狗,清朝人將鴉片認作撒旦。羅馬教廷的主教們不也曾告訴大眾鴉片的危害嗎?”

“你們在懷疑什麼呢?是秉持著上帝賜給你的高貴的靈魂而懷疑,還是出於私欲呢?”

小八爺用上了他這輩子所有跟洋人宗教相關的知識,以及跟傳教士打交道的經驗,說得在場一群葡萄牙商人目瞪口呆。

“八哥你真是人才。”十阿哥給他站在碼頭兩個木箱子上的哥哥豎大拇指,“我要是洋人我都信了。”

兩個皇阿哥走的陸路,又不用像石琳那樣輕點廣州城裡被查抄的鴉片販子家產,所以提前兩天到了澳門,逛街吃飯搞統一戰線。

這天中午到碼頭來接兩廣總督的大福船,他們都是從澳門主教座堂裡和溫和派的傳教士們一起出來的。說實話,作為非法傳教士的流放地,澳門的宗教人員真是持什麼立場的都有。有像徐日升、安多這樣的“融合派”,也有堅持“世俗皇帝要聽教皇的”、“拜祖宗就是拜邪神”的頑固派。

還好現任澳門主教是個溫和派,雖然沒有答應與“異教徒皇子”在“封禁鴉片”一事上相互合作,但也許諾了不會故意搞事。這樣就很好了,有時候占中立就等於幫強勢的一方。

總之,小八爺帶著弟弟和小白熊在澳門溜達了兩天,替石琳將事前工作都給做了個七七八八。以至於石琳在意識到了洋人們的配合程度後還以為裡麵有什麼陰謀,鴉片都銷完了還持續疑神疑鬼了好一陣。“我在廣州城這麼多年,可不是什麼無知自大的小年輕。商人重利奸猾,從小沒學過仁義道理的洋商更甚於民商。且洋商中有亡命之徒,狂悖無禮,誰敢動他們的錢貨就是要他們的命,怎麼這回收繳全部鴉片會如此配合呢?”

“可不就是配合嘛!也不看看我八哥在背後使了多少勁兒?”十阿哥回到京裡將原話學給康熙,眉梢眼角都是興奮和驕傲,就仿佛那個舉重若輕、穿針引線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此時已經是這一年的秋中季節了。無論是康熙還是八阿哥、十阿哥,都已經穿上了稍厚一些的絨緞。帝王的書房裡燃著檀、乳、桂、梨、龍涎搭配出來的暖香,聞著就讓人腳底升起一股暖意。

康熙看著老十在自個兒麵前喋喋不休,言語間都是一路上的市井民情和他八哥的神奇操作。康熙突然就覺得很感慨。自打溫僖貴妃故去後,從前的小霸王好像一夕之間就變成了透明人,直到今日才又生靈活現了起來,又有了幾分貴妃在時的活潑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