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十九歲的春季(1 / 2)

經過多年的治理, 京杭大運河已經恢複了通航能力。尤其是自從於成龍組織的永定河工程動工以來,在京師附近騷擾運河的不安定因素也逐漸平息。因此南巡的隊伍出了京城不遠,就能在通州登船, 沿著運河經天津南下。

小八爺如今已經成家立業,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蹭皇帝爹的三層龍船了。他自己有一艘單層的樓船,船上住了兩主四仆, 並兩個公派撐船的船夫。偶爾還有送飯送水的船娘來去, 小扁舟如針線一般在船隊之間穿梭,在朝霞普照或者月色初上的江麵上形成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壯觀圖景。

八貝勒夫婦的艙房在船頭,無論采光、通風,還是麵積、擺設都是最好的。雕梁畫棟、真絲軟被、官窯瓷器一應俱全。甚至房間地麵高出水麵足有六十公分, 正常通航的情況下連水上常見的潮濕問題都沒有。船體中間的小房間就相對逼仄一些, 是給仆人們住的。而船尾就是撐船的船夫們的地盤了, 基本在船艙裡打個地鋪就睡,且兩人輪班, 日夜不休, 很是辛苦。

京裡出來的好心腸的夫人福晉們一開始還想要賞賜船夫被服,讓他們過得更加舒適一些,不料卻被告知, 這些人接了皇差,一趟抵得上四五年的工錢了。就連從前又破又臟堆一起取暖的破布都換成了統一的製服和洗乾淨的舊棉被,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於是太後娘娘賞了所有的船夫一頓肉食, 船夫們喝完肉湯感恩戴德,手腳麻利地上路了。

一開始離開了城市,看著兩岸的農田和原野,還能有兩分新奇感。不過隨著旅程的進行,兩岸景色大差不差, 慢慢的船上生活也就變得無聊了。何況在天津和濟南的時候也不過停靠了兩天加補給,並不能給想要遊山玩水的人提供多麼充足的時間。

因八福晉有輕微的暈船症狀,一到停靠的時候八爺就帶著老婆上岸逛逛。天津作為南北漕運的重地,有其商業繁榮的一麵;濟南的泉水園林也有可觀之處,然而匆匆一瞥,總不能儘興。更多的時候,八貝勒就會挑著清晨傍晚的時候帶著福晉坐在甲板上看水上風光。轉瞬即逝的雲霞,劃過夜空的流星,或者某個清晨的小雨,更能契合雲雯那顆多愁善感的心臟。

“上次跟皇阿瑪南巡,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就是那時候在杭州結識了姚循之。他給我當伴讀,隨我上京的時候還有幸蹭了皇阿瑪的龍船坐。”

龍船行在他們船隻的前方約莫二十多米的地方,因為撐船的速度不一,有時遠有時近。大爺和三爺比較會來事兒,經常有從水裡撈到什麼好東西去向皇帝獻寶,最後帶著五爺和七爺都有樣學樣了。前頭的哥哥們可勁兒顯擺,後麵的小弟弟就撒嬌賣乖。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是住在龍船上的,每日裡還要被皇帝爹考驗功課,兼在大臣們麵前表演書法和背書等等,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了。

相比之下,八貝勒就顯得比較沒有存在感了,每日一請平安脈,與康熙說兩句日常問候的話,就回自己船上了。他還是更喜歡帶著福晉看水文。

“運河之前在山東境內還都穩妥呢,如今進了江蘇,就是險要之處了,你可知為何?”小八爺站在船頭問媳婦。

雲雯暈船的症狀經過這些天的調理已經消失了。此時她站在規律起伏的船頭也很安然,全身心投入在與八貝勒的談話中。“從地圖上看,是快遇上黃河了。然而……我看水麵平穩,兩岸桃花盛開,除了春意更勝之外,與之前並無差彆呀。所謂水上十字路口,在哪裡呢?”

京杭大運河是南北走向的河流,黃河是東西走向的河流,兩者必有交彙之處。方向垂直的水流交彙,既是奇觀,是漕運重地,也是多年來水患頻發之處。

小八爺歎了口氣,指著右側岸上那片桃花林道:“看著是土丘,實則是堤壩,翻過這片桃林,就是黃河了。黃河與運河並排而行,此段運河既是蓄洪地,又是漕運道。你不覺得它相比之前的河道要更加寬闊嗎?”

雲雯這才反應過來:“哎呀,你這麼說,現在這段運河河麵,確實比山東時要寬。許是兩倍不止,我還以為是進了湖泊了,現在想來,就是大名鼎鼎的中河了吧。”

“正是,靳輔十年苦勞就在此處,風平浪靜之下不知有多少慘死於洪水和堤壩工程的屍骨,也不過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眼看著丈夫傷感了起來,雲雯連忙拍拍他的後背。“好在都過去,不算平白的犧牲。”

他們就站在船頭,看著兩岸燦爛的桃花林向後行去。康熙南下是要考察河工的,但不考察中運河河段,因為此處的水利經過了十多年的考驗,已經成為了人們心中的安穩之地。

中運河行船平穩,又順風順水,不到三天就行完了一百八十公裡的航道。而就在船隊快離開中運河的時候,小八爺夫妻被叫上了龍船。

康熙爺穿著石青色的龍袍,皇太後也是一身深紅色的華服,再加上陸續被叫上龍船的重臣和皇子,顯示出一中大場麵將來到來的氣氛。

“老八最近在忙什麼?”康熙爺問道,“聽說你和福晉一路上的詩稿都已經有三寸高了,怎麼藏著,不讓朕瞧瞧嗎?”

這要不是老爹,一句“閨房之樂恕不外傳”可以當麵懟臉上。不過說話的是康熙,八貝勒也隻能被取笑一番。康熙自然不會去看兒媳婦寫的詩詞,寒暄之後就扶著太後上甲板,觀看前方的水域。

清河口,乃黃河入淮之地,也是運河渡黃之所在。再加上洪澤湖也在附近,複雜的水文環境,帶來持續不斷的黃河泛濫,一直是當地百姓心頭的痛。尤其是在中運河平穩了之後,壓力就來到的清口到入海口這最後一段黃河流域上了。

正是春季水流洶湧的時候,黃色的河水奔騰著湧入清澈的淮水,在洶湧的水上十字路口形成清濁分明的兩半,看得人觸目驚心。船體也隨之搖晃起來。雲雯忍不住抓住了丈夫的手。一直到龍船平穩渡過了黃河,在洪澤湖口靠岸,她才拍著胸口道:“從前隻在書上看到過‘涇渭分明’的由來,如今才親眼看到類似的景象。”

“涇河、渭水的彙聚,哪裡比得上黃河奪淮入海。數百年苦難由此而生。黃河攜帶的大量泥沙淤積河道,水患頻發,不是遊人一句輕飄飄的‘奇觀’可以概述的。”

這話說得雲雯也沉重起來,但她作為女眷,也無法對這中千古難題提出什麼見解,不過是陪著小八爺登上洪澤湖大堤,吹了許久的冷風罷了。

“洪澤湖堤壩年久,亟待加固。黃河入海段沙量巨大,就今天所見並不樂觀。”當天晚上在洪澤湖邊下榻的時候小八爺如此說道。

小八爺能看出來的問題,帶了一大群顧問的康熙自然也看出來了。禦駕在清河口附近逡巡了兩日,又視察了歸仁堤、爛泥淺等地形,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洪澤湖問題是老大難問題了,近年來越發嚴重。想要解決黃河海口段淤積的問題,朝臣們給出了兩套方案:

方案一是最直接的,將舊有的淤堵的河道疏浚開。無論是人工去疏浚也好,還是學靳輔建束水堤去衝也好,都是拿人力去和黃河爭鬥。

方案二也很直接,既然舊河道淤堵,那就不要舊河道了,挖一條新河道出來。嗯,雖然就隻有入海這一百多公裡,那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相當於挖第二條中運河了。

兩個方案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耗費大量銀錢,因此雙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你看,就算沒有了靳輔和於成龍,圍繞著水利問題,清朝的大臣們總是有著吵不完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