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二十歲的冬天(1 / 2)

這個秋天, 有些人開始他的征程,有些人開始她的傳奇,也有一些人迎來了時運的滑坡, 或者身體的衰敗。

就在秋獮的最後兩天,五十六歲的大將軍董鄂·費揚古突發重病,昏迷不醒。費揚古作為第三次對葛爾丹戰役的最大功臣, 一向是常在歸化城和京城之間往返,不光是大清的英雄, 在震懾蒙古人方麵, 也有著不可取代的作用。如此正值壯年的大將突然病倒, 連康熙都驚動了, 甚至親自到大將軍的帳篷中探病。

康熙的禦駕降臨的時候, 禦醫已經守在帳篷門口了。

“你們怎麼在外麵?還不快進去給大將軍看病?”康熙爺訓斥道。

禦醫嘩啦啦跪了一地:“回聖上,大將軍突然經脈堵塞,喝什麼吐什麼, 臣等無法,隻能等八爺施針。”

“廢物。”康熙踢了一腳,“老八在裡頭?”

“是……是。”

康熙正想舉步往裡頭走, 就聽見他兒子的聲音從帳篷裡傳來:“皇阿瑪留步,裡頭汙穢。”

康熙應該是猶豫了一下,然而還是踏著堅定的步子進了帳篷。帳篷裡的氣味不好聞, 哪怕是開了窗子,也有一股散不去的酒味和嘔吐物的味道。而他家八兒子正戴著白色手套, 在查看痰盂裡的穢物。而躺在床上的費揚古大將軍雙眼緊閉,整張臉都痛苦到變形了。

“怎麼回事?”康熙爺皺眉問道,聲音都有些抖,“大將軍身經百戰, 什麼病痛將他折磨至此?可是有人投毒?”

八貝勒搖搖頭:“應該是急發腸梗。我聽大將軍的仆從說這三天大將軍都沒有排便,又常有腹痛,應該是已有症狀。昨日宴席又是酒肉相加,是把腸子徹底堵上了,穢物逆流殃及經脈,才至於此。若不能妥善醫治,恐有性命之憂。”

嗯,病理說得很清楚,也說得挺惡心的。但怎麼說康熙是皇帝呢,完全沒表現出任何嫌惡來,就像看他兒子檢查排泄物和嘔吐物一樣淡定。“你要什麼人,要什麼藥,儘管開口。一定要救活大將軍。”

八貝勒在工作的時候連對親爹都不怎麼客氣的。“傳教士呢?讓他們取一根皮管過來。再讓人燒熱水。兒臣儘力一試。”

康熙見八兒子一臉外行不要在這裡阻礙我救人的表情,心裡又是不爽又是驕傲。“那朕走了?”

“恭送皇上。”八貝勒說著,同時解開了昏迷的費揚古的衣服,在鼓脹的腹部輕輕按壓。

康熙:……行吧,那我走。

按照通常遇到了病重的心腹大臣的慣例,皇帝要麼是賞賜馬褂稱謂這種榮譽,要麼是賞錢,指望著心腹大臣能夠一個感激生命力爆棚戰勝病魔。然而既然八貝勒接手了嘛……反正是能活過來的,那就隻送支持就行了。萬歲爺當即下令,自己的藥材私庫向費揚古開放,要什麼千年人參、極品雪蓮,老八隻管去取,隻要能用在大將軍身上。

如此皇恩浩蕩,引得眾人一番唏噓,隻道如今萬歲真乃仁主。

不過最後救下一等公費揚古的並不是什麼千年人參,也不是什麼雪蛤雪蓮,而是一根傳教士用來試驗水壓的皮管子。這根管子從老將軍的鼻孔伸進去,一路伸到胃裡,在排出了不少氣體之後總算緩解了腸阻的程度。最危急的情形有所緩解後,八貝勒才敢下針喚醒老將軍,又禁食了三天三夜,輔以中藥方劑,老將軍才將體內穢物徹底排空。又等了兩天,腸道的傷口才愈合了些許,可以吃流食了。

而此時康熙爺再來看,發現他的大將軍瘦了整整一圈,肋骨的痕跡都出來了。

“費揚古受苦了。”康熙垂下兩顆眼淚,“早知道會如此,朕就不將那塊肥肉賞給你了。”

費揚古掙紮著跪在床上磕頭:“皇上一片厚愛之意,是奴才的身體不爭氣。”

八貝勒也跟著勸道:“人上了歲數,腸胃就漸漸嬌氣了。這是天意,怎麼能說是人的過錯呢?”

康熙於是歎息:“連費揚古都到了要保養身體的年紀了。”他跟費揚古相比也就小了十歲左右,不由有些物傷其類。但是皇帝的自尊是不會讓他將“老了”說出口的,反而有些隱約的排斥。

然而康熙感懷歸感懷,皇帝的使命還是要履行的。在八貝勒表示費揚古最好休養一兩個月的時候,康熙爺爽快地批了假,但卻駁回了費揚古想徹底退休的請求。

“歸化城還要愛卿鎮守啊,底下那些小將還是經不住事兒。”

費揚古推拒不過,隻好繼續給愛新覺羅家打工。

康熙捋了捋胡須,如果費揚古的身體急轉直下,他還是要早做準備尋找費揚古的接班人。唉,本朝的將才怎麼就這麼不經用呢?嶽樂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費揚古,費揚古又是急症。

康熙爺走出費揚古的帳篷,看著朝陽都曬不走的白霜,覺得這片美輪美奐的秋獮獵場,似乎是要開始入冬了。“老八,費揚古如今的狀況,可能移動?”

八貝勒皺巴巴的白褂子上還有可疑的淡黃色汙漬,臉色也有些憔悴。“躺馬車裡,做好保暖,應該不礙事。且圍場中條件艱苦些,還是走的好,就怕落雪。哪怕是半道上安置在承德呢。”

康熙一聽這蔫蔫兒還不帶客套詞的大白話,就知道兒子是累了。老八這孩子,最近這一年是越長越隨性了,喜怒哀樂都在臉上。“累了?堂堂皇阿哥,差點連勾踐嘗糞的典故都演出來了,朕還以為你侍奉大將軍不會累呢?”

“不是大將軍,是個小太監到我跟前,難道就不救了嗎?”八貝勒抬起疲憊的眼皮,“治病救人,看到的摸到的都是臟的臭的,兒臣早就習慣了。”

兒子完全沒接那個皇帝爹吃醋的茬兒,康熙都有些無奈:“那你還行醫?”

八貝勒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不行醫成嗎?我不行醫,這些人就死了。倒不是說旁的禦醫本事不行,是他們沒我這樣廣的學問,也沒有我血脈裡的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