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二十七歲的夏天(2 / 2)

八爺府大格格畢竟是女孩兒,前途有限,武師傅還容易找些,直接從護衛中挑選身手好的陪練就成。這年頭的軍隊就是八旗,八爺又是帶人上過戰場的,他的旗下嫡係雖不能跟禁衛相比,但也可稱一句精英。

然而四書五經的師傅就難尋了,差的八貝勒看不上,學問好的吧——這學問都能被八爺夫婦認為好了,為什麼不科舉去賺個正經出身?

要麼是守孝著不能科舉,要麼是這回落第了,想等年後再考的。但無論哪種,過個兩年都要去考的,備考會不會分散精力?頻頻換老師會不會影響景君念書?

其實八貝勒想找的,就是胥指這樣學問好又因為難言之隱斷了前程的人。於是在麵試過胥師傅的學問,又發現他能摸到八貝勒府,其實後頭有李光地的暗中幫助後,就以極高的禮遇將人留了下來。

比如去請,都要額外吩咐一句“客氣些”的。而他跟胥師傅當麵,說話也溫和。

“陰雨天惱人,胥先生身體可還好?正好今兒莊子上打了條蛇來,家中婦孺不識貨,便冒昧請胥先生陪我用蛇羹了。”

說話間,廚房就送了砂鍋過來,蓋子還沒打開,就能聞到被幾種藥材和蘑菇烘托過的肉香。

胥指飽受風濕之苦,怎麼不知道這些藥材和蛇肉是治風濕的。而八貝勒年富力強,顯然不需要這種滋補,這是為了他的麵子,才這般說話。

他心頭熨帖,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彬彬有禮地落座。

兩人就一起吃蛇羹下午茶,一邊聊著景君的功課。“貴府大格格天資雖隻有中上,然堅韌難得,頗有百折不撓、孜孜不倦之態。”

好家夥,過目不忘在胥先生嘴裡隻有中上。聽聽這話,就知道小景君遭受了何等摧殘。

八貝勒:“她是個懂事孩子,然而懂事不是受苦的理由,先生覺得呢?”

胥先生哈哈大笑:“聞名不如見麵,八爺真是慈父。”笑完,才跟八爺說起小景君的學習進度,並取出一本圈點頗多的講義。

八貝勒聽了看了,也沒有什麼拔苗助長或者趕進度的地方,倒是講義寫得十分生動,深入淺出。他不知不覺看入迷了,禁不住多翻了幾頁。

“前幾天一直聽景君說先生如何高屋建瓴,她可算是沒用錯成語。”

賓主融洽,直將一砂鍋的蛇羹吃儘,才停下筷子。而此時,一場夏日的大雨,也已經轉小,變成了淅淅瀝瀝的雨絲。

本來此時該散場的,八貝勒客客氣氣地將這位命途坎坷的才子送走。所有的談話內容僅限於小女兒的學業。

胥指已經起身了,卻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八貝勒道:“在下不才,這些年謀生也學過些卜算星宿之學。今日觀八爺似有心事,不如我為八爺起一卦如何?”

八貝勒臉上輕鬆的笑容消失了。他用龍子鳳孫那具有壓迫性的目光看向胥指。從姓胥的過往,他可以推測到這是個不甘碌碌無為之人,不然以他的學問,留在家鄉教書不行嗎?何必上京。早晚有一天他會自薦做幕僚的,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是不是著急了一些?但又有李光地的背書在。以李光地的謹慎,投桃報李,怎麼也不會送一個不靠譜的人過來吧。

心思轉過幾轉,八貝勒決定還是先試他一試。

“我以為算卦得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焚香沐浴,徐徐算之。如今這淒風苦雨的,彆說星宿了,連月亮都看不到,是否時辰不太合適呢?”

胥指哈哈一笑:“心裡沒底,才去強求天時地利;若已經決定了要算卦,便是人的緣分已到,何必要去等什麼天時呢?沒的浪費時間。在下特立獨行,還請八爺不要見怪。”

八貝勒抱起手臂,也不跟他繞彎子:“這世上隻有兩種卦,一種是拿著羅盤、星宿、卦籌、銅板等物件算的;還有一種是不拿東西就能算的。我也有些叛逆在身上,此生隻算這後一種卦。先生若是隻會算前一種,我今日就當沒聽先生說過方才那番話,還請先生不要見怪。”

當幕僚就當幕僚,咱們不搞那套玄乎。

話被人拋了回來,胥指好像也沒有什麼不高興。“有何不可呢?八爺的心思在北,不知在下說得可對?”

八貝勒盯著他,緩緩開口:“這也沒什麼難的。”

“乾清宮前八爺那一跪,皇帝可是還沒有斥責太子。八爺在等這份‘斥責’。”

“這麼說,也沒錯。”許久,八貝勒才笑了一下。

“八爺屢屢退讓,太子步步緊逼。八爺不知如此退讓可否等來得進之機,因此忐忑。”胥指又說。

這句話直接就點到了八貝勒的要害處。“那先生覺得會有得進之機嗎?”

“八爺通讀史書,自然知道前明朱允炆和朱棣的故事。陰晴不定,無端羞辱,致使人人自危,即便是皇帝也不得善終,何況是個地位已然不穩的太子呢?君權雖高,亦需知民為水、臣為槳。若君視臣為草芥,臣子便是轉投他處,在品德上又有什麼瑕疵呢?八爺因太子退讓,是為臣本分,然既然已經被逼到牆角,反擊一二,又有誰能苛責你呢?為八爺出此計的人,沒有做錯啊!”

從良妃到胥先生,頂尖腹黑家持有的看法都是這樣的嗎?

八貝勒長出一口氣。“即便先生是安慰我才說這番話,我也要多謝先生。”

他這麼說還是有所保留的,但胥指也不急,更不把自己當外人。“我看八爺桌上有奏折,可能一觀?”

八貝勒看了他好一會兒。“周公公,替胥先生翻頁——那是我寫給皇阿瑪的請安折子。俯仰無愧,沒有什麼不可讓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