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二十九歲的冬天 。(2 / 2)

跟大公無私的一比,旁的兄弟就越發顯得不是東西了。想到老九那個奢侈的奸商,四大爺的嘴角微微下撇。“我就想不明白,他也是正兒八經的理藩院大臣,在藩國屬臣跟前人五人六的,怎麼家裡就修成那副暴發戶的樣子?”

十三爺輕輕咳了一聲。

四大爺悶悶不樂地結束了他對老九的一萬句吐槽。

“人有些小缺點,隻要不違法不害人,也就隨他去吧。”八爺還是那副萬事不過心的溫柔模樣,“四哥大人有大量,抬抬手莫要去嘮叨他了。”

四大爺輕嗤一聲:“我自討沒趣,去教導他?我寧願多給侄子侄女講幾句,還能得他們叫我幾聲‘四伯’呢。”

得了老八這麼大的人情,四大爺看熊孩子弘晏都是眉清目秀一小金童了,更何況是全程站得穩穩當當的景君格格呢?大人說話的時候,她就站在阿瑪的椅子邊上,沒有搖晃身體,也沒有東摸摸西蹭蹭,這份定力,在這個歲數的孩子身上屬實罕見。

“景丫頭知道銀票是什麼嗎?”四爺逗景君道,“知道兩萬兩是多少錢嗎?”

這種基礎問題,難得倒道光皇帝,可難不倒景君格格。“阿瑪和碩親王,一年俸祿就是一萬兩,另有祿米一萬斛。”

“啊呀,那兩萬兩就是你們家兩年的收入了。接下來要過得緊巴巴的了。你舍得嗎?”

景君小手指指點點:“四伯不要騙小孩了。第一,我們家還有田莊鋪子,每年宮裡也有賞賜,不會餓死。誰家又是隻靠俸祿過日子的?第二,這兩萬兩,是借的,本就不是我們家的啊!”

“好!”十三爺替小丫頭鼓掌。

四爺也手拍大腿,滿臉笑容。“好一句‘本就不是我的’!朝中有些人,看得還不如景君一個小孩子明白呢。從國庫拿了錢,便以為是自家的了。現在讓他們吐出來,一個個跟割肉似的。”

但這就是人性,而能克服人性的,才尤為可貴。四爺把小景君抱在膝上,問她有沒有想吃的糕點,由著她點單,又極力請她留下來吃午飯。

“等用完午膳,讓弘暉哥哥陪你挑一套瓷器去。你上回不是喜歡弘暉那個霽紅色的筆洗嗎?這回又有一批瓷器送來,裂片的不裂片的都有,好幾種顏色。且這會兒外頭風大,路上吹著你,等午後風小一些再走吧。”

如今已經快入冬了,沙塵暴雖然已經過去,但天空依舊是臟兮兮的,臟,且冷,是北京城很難看的光景。各家的孩子都鮮少出門的,怕見風,或是吸入了什麼臟東西。如八爺這樣帶著兩個孩子走動的實在少見。

景君再次展現了她良好的家教,在新瓷器的誘惑之下,她沒有滿口應下,而是轉頭去看八爺。

八爺頷首,他幫了老四一個大忙,拿他一些好瓷器不算什麼。老四名下有兩處瓷器窯的,產的純色青瓷很是絕品。

景君這才喜笑顏開,甜甜地喊了一句:“謝謝四伯。”

在景君跟四大爺互動的時候,弘晏則是被十三爺抱在榻上。十三爺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的河工,動手能力很強,平日裡也給自己的幾個孩子做魯班鎖和七巧板玩。弘晏周圍就堆了幾個立體的七巧板,中間還有機關連著,可以轉動關節,變成各種鳥獸蟲魚和文字器物的樣子。

弘晏雖然已經在八爺跟前暴露了自己是個假小孩的事實,但他好像對這些玩具還挺感興趣的。拿起一個研究了兩下,就把其中一個的轉動關節給掰了下來——弘晏的手勁是真的大——等研究清楚了裡麵的構造,他就丟下了這個,轉而去禍禍下一個。

從外在表現來說,就仿佛普通的熊孩子一個。

他成功地迷惑了對他了解不深的四阿哥。等八爺一行離開後,老四還跟老十三說:“弘晏話少好像是真的,我記得景君在弘晏這個歲數的時候,說話背詩已經像個成人一樣了。”

十三爺:“皇上說弘晏聰明,總是有他聰明的地方的。我看他拆魯班鎖就很有章法。”

四爺被說服了:“這倒也是。八弟和八弟妹都是靈秀人物,他家教又好,怎麼會養出愚鈍的孩子呢?”

若這番話讓弘晏知道,這小魔星肯定會翻白眼。“四伯你先擔心一下自家孩子吧。”弘晏不愚鈍,弘晏反過來覺得弘暉不夠聰明。

弘暉帶著景君在那兒挑瓷器的時候,弘晏就在一旁光明正大地聽壁角。

“額娘最近愁得吃不下飯。”弘暉說,“原本她隻擔心兩個舅舅欠下的虧空,湊一湊也不是不能解決。但沒想到阿瑪攬了追繳虧空的差事,得罪了許多人,唉。你是不知道,前一陣,家裡都是上門求情的人。額娘光是把她們擋回去就精疲力儘了,就這還要被人在背後罵。”

弘晏聽到這裡就皺了皺眉頭。

他家姐姐是朵小解語花,隻緩緩地安慰堂哥:“夫妻一體,四嬸肯定是支持四伯,才做這些的。弘暉哥哥也得支持四嬸才是。”

“我就是心疼額娘,唉。”

弘晏連忙低下頭去,免得他翻白眼的時候被人看到。如果這是他自家弟弟,他一個巴掌就上去了。“心疼有屁用,你倒是擋在你娘麵前將那些人趕走啊。彆說什麼十多歲的男孩跟太太夫人說話不體麵,皇家……皇家人要什麼臉麵?臉麵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且大清是家天下。這些人欠國庫的銀子,就是欠愛新覺羅家的銀子。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國庫空了亡國的時候,那些什麼大臣勳貴還能改換門庭,姓愛新覺羅的可是有被斬草除根的風險啊!沒看到我爹一個奪嫡競爭對手都大出血幫忙了嗎?怎麼你這個老四親兒子還一副‘我爹不該攬這個麻煩事’的樣子呢?”

弘晏在心裡罵罵咧咧了兩個時辰,等回到家裡,他已經沒什麼想吐槽的欲望了。尊貴之人的話,向來是不說兩遍的,哪怕第一遍沒有說出口。

變得心平氣和的弘晏很客觀地跟八爺評價一整件事情。“雍親王是個當太子的有力人選。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他已經封親王,門人勢力已經穩固,再結交更多的臣子難免有結黨的嫌疑,會引起上頭的不滿。那此時接一些得罪人的差事也無傷大雅,反正他能罩住自己人,還能借此規訓他們的操守,拿捏他們的把柄,收獲他們的感激。他選擇追繳國庫虧空一事,既是向下立威,也是向上表明誌向。他是能乾實事的,他是知道自家天下利益所係的,皇帝看到這一條,就有可能選他。相比這些好處,得罪一些人完全值得。

“他的行為很正常,不正常的是阿瑪。作為同樣的和碩親王,奪嫡備選,你應該阻撓他,而不是花了許多銀子替他人湊功勞。”

八爺在弘晏的腦袋瓜上彈了一下。“但你也說過,國庫安全是大義所在。隻有大清在,才有我們家的榮華富貴,大清不在了,你我的黃帶子不過是一條破布。追回欠款也是我心裡願意的事,怎麼能算是給他人湊功勞呢?”

“但是沒人念你的好……”

“弘晏,爭權為了治國,還是治國為了爭權?”

弘晏愣了愣。

“奪嫡,豈是如此不便之物?”若是為了奪嫡,就要把國家敲骨吸髓,遺禍百年,那這個嫡,不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