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城收拾東西出院, 他上午還有一個吊瓶,打完了正好吃午飯。
這吃乾抹淨了,他擦擦嘴, 終於收拾一下辦出院, 彆看滿打滿算不夠三天呢,但是王一城跟醫院裡的人倒是熟悉了。他本來就是個能說會道的,還見義勇為過。
這自然是迅速的熱絡起來。
“白大媽我先走了啊,您好好休養也早點出院,改明兒有空我去石庫門找您嘮嗑去。”
“小田護士再見了啊,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咱們醫院人就是好,往後我要是進城來看你們。”
“張兄弟,我先走了哈, 以後有事兒咱們常聯係,你有我的地址,給我寫信啊。”
他一一跟人告了彆, 這才拎著自己的旅行袋離開,這旅行袋還是他結婚的時候,他媳婦兒帶來的。他沒啥出門機會,用的不多,還是很新的。王一城東西都裝在包裡, 勉勉強強塞了滿滿一包,撐得鼓鼓囊囊的。
他溜達出來,市裡可比他們農村熱鬨多了,牆上都貼著各種各樣的標語,王一城直奔著車站,不敢耽誤, 這趟車可以直通他們鎮裡,要是趕不上,就要倒車了。
車子一停,他麻溜兒的搶了個座兒,坐在了窗邊。
每次坐車他都要搶著窗邊的位置,沒辦法,有點暈車麼。
不過這不奇怪,他上輩子還暈馬車呢,偶爾坐一次,吐得稀裡嘩啦,暈車這回事兒,他也很無奈啊。
車子很快就坐滿了,車子緩緩啟動,王一城靠著窗戶,看著窗外的景色,興致勃勃。就算暈車,他也是一個有精神的人。車子一路到他們公社,差不多要兩個多小時,一路走走停停的,大概是秋收過了的關係,外出的人還是很多的。等開了一會兒,車上站的都滿滿當當,擠的不行,王一城坐在座位裡頭靠著窗戶,心裡得意。
人啊,就怕對比,當彆人都站著你坐著的時候,那滋味兒就很美了。王一城現在就屬於很美狀態,靠在窗戶上。
暈車,但快樂。
車子過了縣城,人是一點也沒有減少。這倒是不奇怪,秋收之後是這樣的,要是趕著夏天,車上還真是未見得這麼多人,秋收之後還有新年之前,是車上人最多的時候。
特彆是秋收之後,許多村裡的人都會選擇這個時間結婚,一來這個時間沒那麼忙;二來這個時候秋收之後分了糧食,適合辦酒席;再一個,也算是新年之前添喜,如果這個時候結婚,那麼運氣好基本上年前就能懷上了,這大過年的,瞬間雙喜臨門。
總之秋收之後結婚的真真兒不少,那自然是要置辦一點東西了。王一城不管彆人東西多少,他反正靠在玻璃上,就是一個病西施的樣子。
一路顛簸了兩個半小時,沒辦法,今天上上下下的人多啊。
王一城總算是到了地兒,他擠出來下車,立刻有人坐到了他的位置,他們公社可不是最後一站。王一城下了車,乾嘔了幾聲,深深吸氣呼氣,覺得喘息清爽了不少。
“小五子?”
王一城站在路邊兒緩勁兒呢,突然就聽見有人叫他,王一城回頭一看,瞬間高興起來:“二表哥。”
這是田建國的二兒子,在鎮裡玻璃廠上班。
田建國之所以能當上大隊長,除了人確實有能耐之外,人家家裡幾個兒子也頂事兒,很能給他臉麵。田建國大兒子當兵去了,在部隊也算是小領導;二兒子就是眼前這個田少安,在玻璃廠上班,是個工人,小班長呢。老三是在村小做老師。
這各個兒都能耐,自然說話都可以大聲。
田少安今天下班早了一些,打算回家去看看,結果就在路上遇見王一城了。他瞅著王一城提著行李,問:“你要離家出走啊?”
王一城:“……”
他說:“你就不想我點好嗎?”
王一城果斷的坐在了田少安的後座兒上,說:“你是回村裡吧,正好了,捎我回去。”
他樂嗬嗬的,又說:“我去醫院了,這剛出院呢,是個病號。”
田少安:“???”
他疑惑的看著王一城,覺得這貨臉確實白了點,有點擔心的問:“你咋了?”
王一城:“嗐。就是一個小手術,走走走,趕緊回去,我都想我閨女了。哎不是,你回家不帶你媳婦兒?”
田少安:“她今天回娘家,我回家也是有事兒。”
他載著王一城,很快的往村裡騎,王一城這心情啊,就格外的美好。你看,人要是運氣好,出門都能遇到順風車。這倒是省了他腿著回來。
王一城樂嗬嗬的,說:“少安,你們廠子的忙不?”
田少安:“忙,一直忙,就沒有個不忙的時候。”
他想了想,壓低聲音說:“我提前跟你說,我們廠子招臨時工,你要是有興趣,我幫你介紹。但是我也實話跟你說清楚,這個活兒就是年前趕工三個月,完全沒有轉正的可能性。一個月給十塊錢,食堂管一頓中午飯,不包住。我跟我們領導關係還成,能介紹三個人,我給你嫂子一個名額,還剩下兩個打算找家裡親戚去。你去不?這可是個好事兒,三個月下來,就有三十塊錢了。這一年在地裡忙活,一家子也未見得能剩下三十塊。”
田少安是有些能耐的,他進廠十來年,現在是個小班長,大小是個官。雖說安排正是員工沒可能,但是因為他跟廠領導關係還成,一般有這種需要臨時工的工作,他都能拿到名額的。除了安排自己媳婦兒去打零工。他一般拿到名額,也都是回村交給他老爹田建國來分配。
當初,田少安能去玻璃廠上班,就是因為走了他大哥的關係,他大哥的戰友,調到了廠裡做副廠長,他爸又拿出了五百塊錢,才給他買了這個工作。
彆看五百塊錢很多,但是其實兩年也就賺回來了。這可是一輩子的鐵飯碗。
如果沒有關係,彆說拿五百,拿一千也不行的。
誰不知道這是鐵飯碗,根本沒有人賣工作的,即便是迫不得已的,誰還沒個親戚?根本不會放出來。所以田少安是很感謝大哥的,現在大哥在部隊不能回來,他在這邊自然是要多多照看家裡。
他是個孝順兒子,有好事兒,少不得要交給老父親幫襯自家人。
王一城:“我不去!”
田少安差點一頭栽進路邊的水溝裡,他低聲質問:“這好事兒你咋不去?你是不是傻了?”
他提前告訴這個小表弟,可是為他好。
王一城:“過幾天就冷了,天天早出晚歸的還得去公社上班,多冷啊。”王一城理直氣壯。
他又說:“再說賺了錢也得上交給我媽,大冬天怪累的,我還不如在家躺會兒。”
田少安:“臥槽了。”
他忍不住講臟話,他咋就忘了,這小子可最會嬌慣自己,是個“少爺身子”。
他恨鐵不成鋼:“你咋這麼沒出息呢,就想著偷懶,你也不想一想,現在乾點活兒,也是為了能夠過好日子。姑姑雖說確實是摳門了點,但是我就不相信大姑一分錢也不拿出來做獎勵。你這人嘿……”
王一城:“反正我不去,誰樂意去誰去吧,我要在家。”
田少安:“……”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大好的事兒,彆人聽了都得爭搶的,他倒好,竟然完全不在乎,一點也不想要。田少安是真的服了。但是又一想,這小子打小兒就是這樣。
乾啥啥不行,吃飯第一名。
你就彆指望他乾點什麼。
田少安:“你可咋整。”
他終於體會到老父親總是擔心小五子的心情了。這人確實是讓人很擔憂啊。
這表兄弟兩個很快的就到了村裡,田少安剛一進村,就有人看見他了,遠遠的就叫:“少安回來啦?”
田少安那是村裡的大能人啊,他們村裡人家裝的玻璃,就是田少安給他們爭取的優惠價格。就因為這家裡窗明幾淨,那兩年他們村子嫁娶都比比的村子更容易呢。
大家看到田少安,一個個熱情打招呼,都沒留意王一城了。
王一城感歎:“你看你,簡直是人喜兒。咱就不行,我這麼大人,他們都跟沒看見一樣。”
田少安還在為這貨太懶而生氣,說:“你可閉嘴吧,到村子了,自己走回家。”
王一城委屈巴巴:“這咋轉頭兒就攆我了?”
田少安:“滾蛋。”
王一城:“你看你,咋這麼凶,真是的,也就是我這個好表弟,能包容你這脾氣了。”
眼看田少安都在冒火兒的邊緣了,王一城果斷地麻溜兒從車上下來,提著旅行袋趕緊離開。
嗯,小碎步兒。
就怕扯著蛋。
雖說,大概也沒這個可能。
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王一城溜溜兒的回家,剛走到院子門口,就看到自家小丫頭坐在院子裡,小臉蛋兒仰著看天,惆悵的念叨:“爸爸不在家的第三天,想他!”
王一城:“寶丫!”
寶丫一聽到動靜兒,呼啦一下站起來,瞬間看到爸爸,她高興的撲過去:“爸爸,你終於回來啦!”
王一城趕緊接住閨女,把她抱起來,在她小臉蛋兒香了一個,說:“乖寶在家有沒有好好吃飯?”
寶丫驕傲挺胸,說:“有!”
王一城抱著女兒進屋,小寶丫響呱呱的:“爸爸,我可想你了。我都沒有出去玩兒,不知道乾什麼才好了。”
小姑娘又想了想,掙紮了一下,說:“爸爸你放我下來,我給你準備好吃的了。”
王一城:“哎?”
寶丫趕緊下來打開抽屜,把雞蛋拿出來:“這是奶奶獎勵我的雞蛋,我留著跟爸爸一起吃啦。”
王一城喜滋滋的,格外感動,說:“真乖,我就知道你最好。”
他剝開雞蛋,遞給女兒,倆人快樂的一人一半兒,王一城:“真香,還是雞蛋好吃。”
寶丫心有戚戚焉的點頭,她抿抿嘴兒,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百個!
王一城吃過了,挑眉說:“寶丫啊,你說說,你奶為啥獎勵你雞蛋?”
這老太太可沒有白給人東西的。
寶丫:“我們撿到一隻兔。”
小姑娘叭叭叭,王一城帶著笑容,聽著閨女說這些,好半天,他笑著說:“這下你知道了吧?爸平時拉著你吃獨食,都是有原因的。”
寶丫鄭重點頭,懂啦。
奶奶很好的,但是家裡都是奶奶的小孩兒,奶奶也要考慮所有人,寶丫懂了。
“不過啊,你跟紹勇一起,不拿回來也不成,你們倆那麼小,都不會處理的。”王一城並不否認閨女的做法兒,他揉揉女兒的頭,說:“這玩意兒也不是那麼好處理的,爸都要弄很久,更不要說你們小孩兒,血古裡拉的,弄完了也害怕。”
寶丫:“就是就是呀。”
她爬到炕上,盤著小腿兒坐下繼續說:“不過我哦,二伯母好討厭啊,明明是我跟紹勇一起撿到的,她還……”
寶丫又叭叭叭,王一城聽了,眉梢兒挑了起來,笑著說:“你二伯母要打你?”
他雖然帶著笑容,但是眼裡卻沒笑,聲音平和的問:“你奶攔了她還罵了她?”
寶丫點頭:“是的呀。”
王一城:“嗬。”
他輕聲笑了一聲,揉揉女兒的頭,沒說話。
寶丫:“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王一城:“這就對了。”
他幽幽:“這臭娘們,真當我家娃兒是隨便能欺負的。”
停頓一下,他也不想在女兒麵前說這些了,很快的轉移了話題,說:“來,你看爸爸給你帶了好多好東西呢。”
寶丫探頭看向了爸爸的包包,小姑娘記得呀,爸爸走的時候,包裡鬆鬆垮垮的,沒有什麼東西呢。現在好鼓的呀。
王一城打開了旅行袋,說:“你看,這裡有兩罐麥乳精。”
寶丫:“哇哦。”
這個她小時候經常喝,但是現在喝得少了,隻有每年過年的時候,爸爸才會買一瓶,讓她隔三差五能甜個嘴兒。寶丫激動:“麥乳精!兩瓶!好多!”
王一城點頭:“嗯,有兩瓶呢,還有啊,你看,還有兩盒餅乾。”
張家果然是條件好,他們鄉下人買餅乾,都是買散裝稱稱的,但是張保國送來的倒是好東西,是兩個圓圓的鐵盒子,大鐵盒子裡麵標注二斤裝。
就這個鐵盒子,都值幾個錢了。
寶丫看著餅乾盒子,吞咽口水,小腦袋倒是又看向包包,好像還有呢。
果然還有。
王一城:“還有兩包紅糖,兩個罐頭。”
這是正經走禮十分體麵的,這些東西,算一算差不多得將近三十塊錢了?
可能達不到的,但是也奔著三十去了。
主要是麥乳精和餅乾貴。
王一城:“怎麼樣?爸爸帶回來的東西好吧?”
寶丫用力點頭:“好。”
她看著這些好吃的,開心的搖擺,撒嬌問:“爸爸,你你怎麼買這麼多好吃的呀,好多哦。”
很快的,小姑娘爬到窗邊往外看,說:“幸好奶奶不在家,奶奶要是知道你買這麼多東西,一定會罵人。奶奶超凶的。”
王一城:“這不是爸爸買的,是一位叫張保國的叔叔送給爸爸的。”
寶丫睜大眼,不可置信。
誰會把這麼好的東西送人呀。
王一城:“爸爸不是去醫院了麼?正好遇到一個壞女人要搶他們家的小孩兒,爸爸當時一看,這壞人必須攔住啊。誰家養小孩兒容易啊,可不能讓她偷走,於是爸爸當場就就把小孩子搶回來,劈裡啪啦,摩拳擦掌,三兩下就給她製服了。這不,人家小嬰兒的家長為了感謝爸爸,就給爸爸送了這些。”
王一城吹了一通牛逼,又說:“爸爸可一點都沒吃,就等著帶回來跟寶丫一起吃呢。”
寶丫睜大眼:“爸爸好厲害啊。”
王一城:“那是當然,雖說爸爸在村裡經常偷懶,但是爸爸還是很厲害的,你要知道啊,高手都不是隨隨便便就出手的。咱們關鍵時刻能乾大事兒,那才是真的厲害。”
寶丫:“哦哦。”
王一城:“爸給你打一個罐頭吃,好不好?”
寶丫立刻:“好。”
她激動:“我想吃。”
王一城笑了出來:“爸也饞了。”
爺倆兒也不管旁人,直接開了一個罐頭,王一城:“家裡其他人呢?”
寶丫:“他們都出去玩了,寶丫想爸爸,所以就在家等爸爸。”
她知道的,爸爸會今天回來,所以小寶丫今天一天都沒有出去呢,就連四歲的紹傑都跟著紹勇出去玩兒了,她也是一個人等在家裡王一城:“我閨女真好,來,嘗一嘗,怎麼樣?”
寶丫咬著桃子罐頭,使勁兒點頭:“好吃!”
甜甜的糖水罐頭,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寶丫吃的好大口。
王一城:“不用搶,這都是我們的,慢慢吃也行。”
寶丫:“哦哦。”
倆人吃著罐頭,爺倆兒也是肚子裡都沒東西,沒一會兒,一個大罐頭就吃光了,倆人又把罐頭水分著喝了,心滿意足的躺在了炕上。王一城:“真好吃啊。”
寶丫點頭:“我最喜歡吃的就是罐頭。”
王一城笑著調侃:“不是肉?”
寶丫:“哎呀。”
她糾結起來,這怎麼辦呢?她也喜歡吃肉,也喜歡吃桃子罐頭,這兩個都喜歡吃呢。
寶丫覺得自己分不出哪個更好了。
王一城:“說不定啊,明早你喝了麥乳精,就覺得麥乳精才是最好的。”
寶丫咯咯咯的笑了出來,覺得爸爸說的有道理,自己真的是這樣的小孩哎。
王一城躺了一會兒,說:“我給東西收起來。”
這可不能讓他媽要去,不然又充公了,王一城火速的起身,拿鑰匙打開櫃子,把東西放好,他這櫃子裡,還有點好吃的呢。王一城鎖好了,隨手打開下麵的櫃子,突然愣了,說:“寶丫,這是哪兒來的?”
櫃子裡竟然有個包袱。
一看就不是自家的東西。
寶丫:“這是唐姐姐放在我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