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氣已經很熱了, 窗外知了叫個不停，教室內刷刷都是筆聲。
又是一年高考季。
寶丫正在認真的答題，額頭滲著汗珠兒，格外的認真, 一絲不苟。前後兩位老師不斷的來回走動, 緊緊的盯著作答的學生。雖然每年都有高考, 但是從來不曾鬆懈。
如今已經是八一年, 已經不像是剛開始恢複高考那個時候了, 現在沒有社會工作人員也沒有什麼知青，都是應屆畢業生。一張張青春的臉都充滿認真答題的嚴肅。這次考試，是影響他們命運的重要考試。
隨著鈴聲的響起, 監考老師走到前邊, 開始收卷。
寶丫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班級, 隨即這才交卷，這是高考的最後一科, 她自認為答的還是不錯的，高考是打散了考試，他們考場竟然沒有一個人她認識的人, 寶丫也沒有跟陌生人寒暄, 收好了本子, 這才離開教室。
她這次的考點在郊區，位置有點偏僻, 不過很好的一個考點, 不過寶丫倒是不遭罪, 她可是有人接送的。
她走到操場，奔著大門口去，這個時候已經很多人都出來了, 操場熱熱鬨鬨的，有的興高采烈，有的垂頭喪氣，還有開始討論題目的，總之比菜市場還熱鬨。
寶丫也不尋找認識的人，一路來到門口，就見她爸爸王一城還有藍淩高錚都在。
這是全家陪同！
人家陪考是一個人，她這邊陪考是三個人，寶丫立刻揚起笑臉兒，湊過去：“爸爸！藍姐姐小錚哥哥！”
王一城也不問考的怎麼樣，倒是說：“熱壞了吧？走，上車。”
寶丫雖然考場偏僻一些，但是她來回有車，嘿嘿。
這是機械廠的車子，藍淩她爸借的，這年頭，不是她爸爸這種職務，想把公車借出來可不容易。這次開車的人是高錚，高錚在上個暑假拿到了駕照。
他總不能每一次都找表哥幫忙把？
而且……自從他發現表哥總是看寶丫之後，他就不會找表哥洪英棋幫忙了。
洪英棋不是一個很社牛的人，沒有高錚找他，他就沒什麼理由跟王家人接觸，說起來也是很久沒見了。高錚坐在駕駛座的位置，側眸問：“小公主，我們去哪兒？”
寶丫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聽到這個稱呼嘴角翹的高高的，笑眯眯的回頭：“爸爸，去哪兒。”
王一城：“這考完了自然要慶祝一下，必須東來順啊。”
寶丫咯咯咯的笑，靠在車窗上，說：“那走啦。”
他們家人啊，那是無肉不歡的。
寶丫考完了，心情美妙，嘰嘰喳喳：“藍姐姐，這次幸好有藍爺爺幫忙借車，不然我過來還挺麻煩的，我們學校也有在這個考點的，早晚都要走的可早了。”
跟她一個考場的人沒有，但是一個考場還是有好些個的。
寶丫繼續說：“今年高考的題不是很難，估計高分的不少。我生怕自己馬虎大意，檢查了好幾遍呢。”
她又說：“不過不管怎麼說，反正都考完了。我就等著估分報專業了。”
高錚：“你都想好了？”
寶丫點頭：“想好了啊，我之前其實就想過了，不過還沒考試，自己沒定下來罷了。現在我感覺自己考的還成，還是有點底兒的。哎對了，我回去要給紹勇他們寫信，不知道他們考的怎麼樣。”
寶丫今年高考，她的小夥伴也都高考。雖然已經分彆好幾年了，但是寶丫還是把他們都當成好朋友，她也希望紹勇狗蛋兒黃婷婷朱壯壯他們都能如願。
寶丫碎碎念：“不知道他們考的怎麼樣。”
王一城笑著感慨：“你自己成績還不知道，倒是挺關心彆人的。”
寶丫揚頭，理所當然：“那是啊，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啊。再說啦，我對自己有數兒，對他們沒數兒啊，自然是想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對了，爸爸，你們下學期實習了吧？你去哪裡實習？”
王一城：“學校。”
寶丫：“哎？”
她驚訝的看著爸爸，王一城：“我留在本校實習。”
寶丫：“還能這樣啊。”
王一城：“少，但是也有吧。”
寶丫撓撓頭。不過又一想，也對啊，她爸爸可是恢複高考的第一茬兒大學生，也就是說，這是正式恢複高考之後的第一批人才。而各行各業，都是需要的。
即便是學校，也是需要的。
“我覺得這樣倒是挺方便的，反正我就算是去其他單位實習，到時候也不可能留下，我還要讀研的。”王一城靠在後座上，他覺得現在讀書和以前真是不同，以前稱呼一聲才子，基本都是要會做文章。
如果精通什麼算學，在有的讀書人眼裡那叫“精於小道”，科舉都沒有什麼算學的部分。不過現在就不同了，數學那是實打實的主科，學的不好就完蛋。
各種科目都很多，即便是大學分了專業，要學的依舊很多，王一城以前覺得自己讀書已經很多了，他在藏書閣幾年也沒少看書。可現在覺得其實也不過爾爾。不懂的還是很多，所以他還是很樂意繼續讀研的。
“我繼續讀研，你也報考我們學校，到時候我們父女兩個就能並肩作戰了。”
寶丫一聽，噗嗤一聲笑出來，但是卻又好認真的點頭：“我爭取啊。”
高錚側眸看了一眼寶丫，寶丫挑眉：“小錚哥哥你彆看我，你看路啊。”
高錚：“我知道。”
他默默歎了一聲，寶丫真的不來他們學校啊。
他又歎息一聲，寶丫眨巴大眼睛看著高錚，高錚倒是沒什麼特殊的表情。
不過寶丫倒是很快又轉移了注意力，好奇的問：“爸爸，那瘦子叔叔他們呢？他們都去哪實習啊。”八卦小姑娘。
王一城：“他們也都在本地。”
雖說畢業了有些人會分配回家鄉，但是學校安排的實習倒是基本都在首都，這是從多方麵考慮的。現在人才短缺，他們這樣的都算是稀有大熊貓了。
因此隻要努努力，留下的機會很大。
也許過些年實習就是實習，但是現在實習就是給你留在這個單位的機會了。要留下的概率很大。
“瘦子分到了報社。”
寶丫眼睛彎彎，說：“報社挺好的啊，那不是說，以後爸爸就要給瘦子叔叔投稿了？”
王一城噗嗤一聲笑出來，一旁聽熱鬨的藍淩也忍不住了，笑的前仰後合。
寶丫疑惑的看著他們，不曉得他們為什麼笑成這樣，這話有什麼好笑的啊。她有點不了解。寶丫捅捅高錚，高錚無辜的聳聳肩，他也不知道這兩個人笑什麼啊。
王一城總算是笑夠了，說：“哎媽呀，投稿，哈哈哈哈，我應該是沒什麼機會給他投稿了。瘦子分到兒童讀物出版社了。”
寶丫：“！！！”
兒童讀物。
這下子寶丫也笑出來了。
王一城：“你瘦子叔叔以後就跟兒童文學打交道了。”
寶丫嬌嗔：“兒童文學不是挺好的？爸爸可不能笑話人啊。”
王一城樂不可支：“我笑話什麼人，我就是想到了他聽到分配時候震驚的臉。”
寶丫也翹起了嘴角，她隨即又好奇的問：“那還有其他人呢？”
王一城：“周建設分配到了街道，還有關穎心，她分配到了□□門，還有……”
提到關穎心，藍淩有點不自然的抿抿嘴。
寶丫一下子就發覺了，她更好奇了。要知道，以前藍姐姐對關穎心都是正常態度啊，這怎麼突然就變了呢。她又偷看了藍淩一眼，一下子被藍淩抓包了。
藍淩：“你看什麼啊？”
寶丫也不藏著掖著，說：“我就是覺得藍姐姐聽到關姐姐表情有點奇怪，所以好奇多看一眼嘛。”
你看看，她是多麼直白一個少女。
藍淩表情又微妙了一下，不過這一次倒是直白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之前我們都競爭過公派出國留學的名額。”
寶丫：“！！！”
大家都在同一屋簷下，雖然寶丫要住校的，但是一起住了好幾年，寶丫多少是知道的，藍淩的人生規劃是讀完了大學公派留學，所以乍一聽到，也不算很意外。
雖然她這段時間忙活高考沒人跟她說這個，但是寶丫也不是心裡沒數兒。畢竟這事兒早有鋪墊了。
不過讓寶丫好奇的是，關穎心也申請了。
她問：“可是，她跟我爸爸是一個專業的啊，這中文係去國外留學乾啥啊？”
不得不說，真是親父女，腦回路都是一樣的。
這也是王一城根本沒有申請的原因，不過他的好幾個同學都申請了。彆看藍淩也是中文係，但是她是學新聞的，跟王一城他們這種還真是一點也不一樣。
王一城：“她想去國外的吧？”
王一城覺得，以他對關穎心的了解，關穎心是真的想走。這倒不是什麼崇洋媚外，他覺得，關穎心有點跟藍淩較勁兒的意思，也有一點想要擺脫原生家庭的意思。
這不是王一城給自己貼金，關穎心跟藍淩較勁，跟他王一城也沒什麼關係。
或許，或許最開始關注藍淩，是因為他王一城，但是很快就不是。因為藍淩跟關穎心真是兩個極端。這怎麼說的呢。關穎心生在一個極端重男輕女的家庭，藍淩家庭和睦，是家裡獨生女。
關穎心生活的窮困潦倒，為了生活奔波，沒上學之前，吃飽都難；藍淩可以稱得上一句白富美，她從來不需要為了一口吃的操勞。
關穎心即便是上學了也要為自己的生活費出去奔波賺錢，可是藍淩不需要，她隻需要好好學習。
還有……勉勉強強王一城也算。
總之可能是巨大的對比讓關穎心多少想跟藍淩比一比，她也想證明，自己還是有強過藍淩的地方的。
關穎心這件事兒是藍淩自己發現的，畢竟，關穎心做的不隱蔽。她參加的學校活動，關穎心都會參加。其實關穎心挺忙的，她還要賺錢貼補生活呢。可是饒是如此，學校有一些活動，她仍是抽著時間參加。要說她是不想錯過校內活動，那又不對的。
因為她不是每個活動都參加，隻是有藍淩的活動，她一定會參加。而且女人的第六感很強的，藍淩就是感覺到關穎心雖然不是敵視她，但是確實有較勁的心思。
正因此，她倒是也多留意了，感覺好像確實是如此的。
她跟王一城討論過這件事兒，覺得實際上也沒什麼，畢竟一般的學霸，又有幾個骨子裡不想拔尖兒的呢。關穎心想跟藍淩比，正是說明藍淩生活的好。
這一次公派出國留學，學校的名額也不是很多。因為也不是隻有他們學校有名額，所以考察的都是方方麵麵。藍淩是早有準備的，而關穎心學習成績中等，專業不太合適，其他方方麵麵都不合適，她還是報名提交材料選拔了。
不過也不出意料，她第一波就被篩下來了。
藍淩嘀咕：“她就是想跟我比一比。”
王一城失笑：“咱們學校想跟你比的不是挺多？”
藍淩想一下點頭：“那倒是。”
這話沒有錯就是了。
她說：“不過她真的沒那個必要，明知道不可為還要做，圖什麼啊。她有那個時間做彆的不是更好？”
不是說不能爭取，而是，明明就知道不可能啊。何必為了較勁也衝呢。
藍淩很理智，覺得很沒必要。
王一城說：“關穎心也不僅僅是為了跟你較勁，也是為了擺脫家庭吧。他父母可是把她當做搖錢樹的。”
作為同班同學，王一城也知道這個，這些年，關穎心在首都念書，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家了。而因為距離遠，她倒是也算是清淨，不過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她老家就開始找她了。
一來是馬上大四了，還有一年，大四畢業分配工作，他們還指望關穎心把工作讓出來的。
二來是因為關秀菊，不過這可不是關秀菊出賣關穎心。雖然關穎心的爸爸是關秀菊的二叔，但是關秀菊其實挺看不上這個二叔的。而是因為，關秀菊跟著關穎心一起做導遊也賺到了錢。
關秀菊是有家庭的，有丈夫有孩子，她不可能自己有錢偷偷存著，他家跟周建設家一樣，雖然兩地分居了，但是一家子感情是很好的，可沒一點齷蹉。
關秀菊賺了錢，難免給家裡置辦一些東西，雖說她嫁到了外村，但是距離卻不算遠。再說她還悄悄給娘家也買了東西。一來二去，大家就知道，她不僅在首都念書，假期還要去找活兒乾，這是能掙到錢的。
他們農民去城裡做臨時工還賺錢呢，更不要說她這樣有文化的，那肯定掙得多。
關秀菊賺到錢了，倒是牽連了關穎心。
關家人已經給關穎心寫了好多封信，並且托了關秀菊帶話，讓她把錢上交。不然就要來學校鬨了。關穎心好說歹說，現在還應付著家裡，她是很怕家裡突然過來鬨事兒。
雖說他們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村子，未必會來，但是她不敢賭。她現在應付著人，不過距離畢業，總是有爆發的一天。大學這麼長時間，班級裡個人的情況，大家基本也都清楚。
所以王一城覺得，關穎心這一次未必是真的完全是想較勁，也許也是想要逃離原生家庭。
關穎心現在在首都，老家想要找來不容易，但是隻要狠得下心，還真是能找到的。畢竟關穎心分配工作學校是有記錄的、她父母如果就是來鬨，學校也會把地址給他們的。
但是如果真是跑到國外，就不同了。
王一城大概解釋了一下關穎心麵臨的情況，說：“她應該也是想擺脫家庭。”
寶丫和藍淩都不是在重男輕女家庭長大，要說完全的感同身受，她們再心軟也沒有辦法感受那種絕望。不過寶丫倒是很厭惡這樣的家庭。
她家雖然不是，但是她跟顧香織是好朋友，她見過顧家的情況啊。
不說旁的，就說香織小時候為了上學用了多少心思，她也是都看在眼裡的。
“怎麼哪哪兒都有這種不做人的混賬。”
藍淩：“重男輕女，不過……關穎心根本申請不上，她該怎麼辦？”
她倒是為關穎心擔心起來。
王一城：“她應該會想到辦法的，你們想啊，她小時候那麼苦都堅持下來了，還能偷偷跟下放的老教授學知識，可見是個很有韌性的人。她大學四年也都沒有回家過，可見她也是能狠下心，對家裡絕望了的。既然又能狠得下心，又有韌勁兒，她找不到這個出路，自己也會想到彆的辦法的。”
香織但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都敢跑，關穎心總歸還是個大人。
藍淩：“你說的倒是也是。”
說話的功夫，他們就到了東來順，倒是也巧，他們剛到，遠遠就看到關穎心跟一個外國人一起離開。
寶丫：“是關姐姐哎。”
王一城：“嗯，我們走吧。”
關穎心現在還在做涉外導遊，所以他們也沒多想，王一城幾個人一起進了點，他們家可不愛吃什麼蔬菜，必須多多的肉。王一城很快的就點起來。
彆看這吃的多，但是這幾個人倒是一點都不胖的。
高錚：“寶丫你暑假有什麼打算？”
彆看他們剛才談到了關穎心，但是倒是也很快放下，人不就是這樣？雖然確實是覺得她不容易，但是到底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因此很快就能移開視線。
王一城不是一個樂意管閒事兒的，高錚和寶丫是他帶大的，都像他。
要說起來也隻有藍淩是一個好心人，不過她倒是也相信關穎心不是任人欺負的。所以這個話題倒是很快結束了。
高錚：“你如果沒有計劃，不如跟我回老家玩？你還沒去過省城吧？”
寶丫想一想，說：“再說吧，我還要報考還要等錄取通知書呢。”
高錚：“也行。”
寶丫：“小錚哥哥，你什麼時候回家？”
高錚微笑：“我也沒定下來，就是想回去看看我媽，其實也要看實際情況的。”
寶丫點點頭，嗯了一聲。
王一城或者碗碟裡的肉，眼神閃了閃，抬頭笑著看高錚，說：“小錚你有什麼打算？”
高錚：“？？？”
王一城：“這馬上就是暑假了，暑假結束你就要上大四了，你是打算大學畢業直接工作，還是考研，還是有其他打算？有出國留學的想法嗎？”
高錚沉思了一下，說：“有！”
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考慮的，他說：“我是學建築的，出去學一下也是好的，不過我也看情況，如果可以爭取到自然是好，如果爭取不好，我就留下來讀研。”
他比王一城他們晚半年，所以王一城他們走過的路。高錚很快就能照著來了。
寶丫：“啊？小錚哥哥你也要走啊。”
她撅起小嘴兒，不怎麼高興了，不過很快的，她也收斂了自己的不高興，說：“出國留學也挺好，多學點東西。”
高錚趕緊說：“我就是暫時這麼打算的，到時候還要看具體情況的，其實我走不走都行的。”
王一城突然若有似無的笑了一下。
不過他倒是也沒說什麼，反倒是說：“寶丫啊，你看人家都要出國了，就留下我們可憐的父女倆了。我們街溜子組合，要解散了啊。”
寶丫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什麼街溜子組合啊？我才不是呢。”
王一城：“咋不是？我們不是走過所有大街小巷嗎？”
寶丫忍不住又咯咯咯的笑出來。
寶丫就是這麼容易高興，親爹隨便開個小玩笑，她都笑的不行。
倒是藍淩，這提到出國，她的笑容倒是少了不少，很不想分開，但是又不想放棄自己的前途。她跟關穎心那種想要逃避的離開不同，她是真的想要去學點東西的。
她的人生規劃就這樣，但是現在想到要跟王一城分開，跟家裡人分開，她還是有些失落，她重重歎息一聲，好吃的小肥羊都不想吃了。
王一城：“你這又是怎麼了？”
藍淩咬唇，瞪他一眼，說：“你知道的。”
她嘟嘟囔囔的：“我都很難過了，你倒是跟沒事人一樣。”
王一城：“有什麼可難過的？你以後不是還要回來的嗎？再說，你想啊，你是為了自己的將來才做出的努力，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這可是說你準備了好幾年的結果。你要辜負嗎？”
“不要！”藍淩回答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