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客來訪,敲門聲幾乎和打更人在宵禁前最後一聲梆響重合。
連個看門打掃的人都沒請,裴臨放下指尖把玩著的青瓷酒杯,理了理衣襟,緩步去開了門。
月已暗沉,門外之人戴著鬥笠和麵衣,穿著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布袍。
見門被打開,他壓著鬥笠的邊緣往裡走,直到這門重新被合上,他才摘下了鬥笠。
是裴煥君。
他一麵摘著掛在耳後的麵衣,一麵環顧四周,問道:“無有旁人吧?”
裴臨像是並不對他的出現感到意外,他重新在院中石幾旁坐下,淡淡道:“裴刺史大駕光臨,當然不會有閒雜人等來擾了興致。”
裴煥君哈哈大笑,他在裴臨對麵坐下,順手提起幾上的酒壺,似乎是打算給自己倒一杯。
“哎呀,怎地一滴也無?”
裴臨支著一邊額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裴煥君——夜深露重,他肩上發間卻很乾燥,想必是先去過了很多地方。
裴臨道:“不知裴刺史這一路上,跑死了幾匹快馬?”
“雲州離不了人,我能騰出來的時間不多,也就跑死三四匹吧,”裴煥君擺了擺手,眸中精光一閃,道:“不若說說你這邊的事情。”
“裴刺史這便是明知故問了,”裴臨輕笑,卻並不答:“若不是知我算進入了盧大夫人的視線,裴刺史怎會有興致跑這一趟。”
裴臨說得沒錯,裴煥君確實已經知道範陽發生了什麼。
他蟄伏十餘年,在自己的枕
邊人跟前都沒有露出過一點底細,他實在不知裴臨為何會知道他實屬郜國一黨㈦[]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好在這個年輕人雖然知道這一切,卻好像並沒有打算揭發或是如何,而是想從中分一杯羹。
賊船也沒那麼好上,裴煥君表麵敷衍,實則上隻派了殺手暗中跟隨,但是幾回下來都是折戟沉沙,最後一次回來的,除了這些人的腦袋,還有裴臨留下的一張字條。
上麵隻寫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裴煥君懂了裴臨的意思。
而這一回,便是他得知裴臨這邊嶄露頭角的消息,終於正視起來,特地趕赴這一趟,算作收攏的誠意。
“世侄年少有為啊……”裴煥君感歎,“小小年紀便有如此作為,不像我……”
他把後半句吞了,沒說下去。
裴臨知道裴煥君的來意如何。先前他當然不可能因為他輕巧的三言兩語,就真的把他納入到他起事的陣營,哪怕他知曉他的底細,他估計也隻會想著滅口。
而現在不同,裴煥君覺得他確實可堪利用,加之又始終除不了他,才有了這樣的舉動。
“裴刺史不是很想在範陽插上一手嗎?如今,我這何嘗不算是給了刺史大人一個機會?”
聞言,裴煥君掀了掀眼皮,看向裴臨。
裴臨正雙手抱臂,背稍向後仰,分明是兩人對坐,可是裴煥君就是沒來由的覺得,他正在俯視他。
裴煥君牽動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世侄此意,我倒是不解了。範陽……又與我何乾?”
還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裴臨冷然笑了,他話鋒一轉,道:“若不相乾,那裴刺史先前折騰許久,又圖的什麼呢?”
“之前陪你親女來範陽的那個姑娘,身世想必不簡單罷。”
“攛掇著自己的女兒動手下藥,還提前派人來了範陽,讓他們和盧家院子裡的護衛做了酒肉朋友,就為了攛掇他們燃那一柱助興的香……”
裴臨打量著裴煥君驟然變幻的神色,就像是在欣賞一場好戲。
薑錦中了算計,他怒火中燒。然他知道,裴清妍不過是一顆棋子,所以棋子以外的事情,他這些日子查得一清一楚。
裴臨不緊不慢地繼續道:“裴刺史想將這樁親事落在她的頭上,就已經足夠說明她的身份。你想用這種方式,綁定盧家。畢竟枕邊人是那等身份,等到你們舉事,他又如何撇得開自己的乾係?”
上輩子,這裴煥君打得大抵也是這麼個算盤,但那時他沒有料到途中會遇到仇家劫道追殺,機緣巧合之下,才未成事。裴清妍都已經嫁過去了,他也隻能悻悻作罷。
裴煥君的瞳孔愈發幽深,看向裴臨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考量。
他說:“世侄確實是個聰明人,可是聰明到如若不用,就不殺不可的地步,當真是一件好事嗎?”
裴臨抬手,湊在自己頸邊比了一個“哢嚓”的手勢,繼續輕飄飄地把話往下拋:“裴刺史要滅口,也得挑些厲害的來。”
裴煥君深吸了一口氣。
是的,眼前這人不知道什麼來頭,分明他已經派人去查過了,除卻一點齷齪又常見的家私,什麼也沒從裴家那邊查出來。
偏偏他身手又極強,而裴煥君不敢把動靜鬨得太大,零零散散派去的人無一得逞。
裴煥君垂下眼眸、收斂眼神,再抬眼看向裴臨時,瞳孔中忽然閃過了詭異的狂熱神色。
開口時,他的聲音甚至都激動得在打顫:“世侄沒有猜錯,薑錦的身份確實不簡單。”
“我如此籌謀,因為……她正是郜國公主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