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他的宋子顯一臉不耐煩,“得了吧你,若不是我在家說漏了嘴,讓我妹妹曉得你挨打受傷了,怕她拿眼淚淹了我,鬼才搭理你!”
“那你現在不就是在搭理我嗎?鬼不就是你……”
見有人管崔望軒,薑錦也就沒理會這邊,她豎起耳朵偷聽了一會兒壁角,倒是忍俊不禁。
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畢竟是她的私事,總不好讓人白幫忙,晚上等到下值的點過了,她打算在城中酒樓請這些人好好搓一頓。
薑錦左右環顧一圈,未見裴臨,這才想起來,他這兩日已經不在這邊廝混了,薛靖瑤將他調去了城防劉將軍的手下、協助練兵。
下值那會兒,她牽來俏俏,騎著馬去城牆邊找他。
城防向來是最忙的,人頭攢動,薑錦有些艱難地找到了他,又找來底下值守的衛兵,幫忙去喊裴臨一聲。
不多時,裴臨便來了。
一身齊整的軟甲在夕陽下閃著含蓄的金光。知道是她來找,他自然沒有耽擱。
薑錦和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邀他今晚一起。
“今日事忙,就不掃興了,”裴臨先是拒絕,既而目光深沉地看著薑錦:“薑娘子若不嫌麻煩,宴罷之後,給我捎壺酒來就好。”
薑錦欣然應允。
到了晚間,酒樓裡的喧囂靜了,薑錦揣著一壇子酒,去找裴臨。
她已經喝了一些了,斜坐在馬背上,閒閒牽著韁,好在喝酒的是她而不是俏俏,一人一馬倒也穩當。
城牆上已經差不多沒人了,薑錦眯了眯眼,瞧見了裴臨的側影,索性自己上去了。
“給——”
她的腳步很輕,然而裴臨早聽見了,一回身,便見她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朝他伸出了提溜著酒壇的手。
“喏,你要的酒。”薑錦說。
裴臨抬手,要接過,卻沒有喝的打算。他本就是找個由頭單獨見她一見,倒也不是真的饞這一口。
他說:“時候不早,明日再喝,我送你回去。”
薑錦也
不知有幾分醉意,聽裴臨這麼說,她忽然就縮回了手,把酒壇子抱回了懷裡。
“你要是嫌酒不好不喝,我就不給你了,自己留著。”
裴臨失笑,既而強硬地從她懷中抽出這隻酒壇,揭開壇口的布封,就這麼對著酒壇子,仰脖灌了一大口。
壇口有腦袋那麼大,不甚清冽的酒液不可避免地灑了不少出來,順著裴臨下頜的弧度,一路流暢地向下滴落。
薑錦沒忍住,目光順著淌落得液滴一路往下,既而她搖了搖頭,猛吸一口氣,道:“算你識貨。走吧。”
裴臨左手提著酒壇,右手利落地摘下了頭上累贅的盔戴,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薑錦身邊,和她保持著一臂遠的距離,步伐平穩,不緊不慢。
他問:“薑娘子打算何日出發?”
薑錦答道:“確定好了,明日傍晚,趁著天色暗,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提到那些匪徒,薑錦難免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裴臨聽著,靜靜道:“好,殺得他們下輩子都不敢投胎做人。”
薑錦便頭去看他,眼神迷茫,“你也會說這種玩笑話活絡氣氛了?”
裴臨挑眉看她,道:“這是實話,不是玩笑。”
好吧,她想多了。薑錦收回了目光,她望著地上被月光拉長的兩道影子,心下安定。
有他在,確實是要安心一些,在這些事情上,他確實也很能給人安全感。
薑錦把這種安定的感受歸結於他過於強悍的武力,沒想其他。
月亮恰如潮汐,周而複始,月光也總是相似,可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心境卻大有不同。
裴臨垂眸,看向薑錦的發頂,心下百感雜糅。
他是應該開心的。
他能感受到薑錦的鬆懈,能感受到她不經意間的回應與靠近。
值得開心,卻並不是什麼意外之喜。
因為是他足夠卑鄙得來的一切。
畢竟占儘先機,又刻意隱瞞,他是那樣的熟悉她,熟悉她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這一次,他甚至可以輕車熟路地跳過前世那些反複不斷的磨合,精準而恰當地找她最喜歡的相處方式,表現出她最喜歡的那一麵。
她會一點一點卸下心防,是他料想中的結果。
可是……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在心間蔓延,就像有小蟲在齧咬,不致命,卻足以讓那點微弱的歡喜,被淹沒在細微的疼癢裡。
裴臨歎了口氣,薑錦察覺,瞥了他一眼,隨口問道:“怎麼了?可是才回來便這麼忙碌,太累了?”
“無妨。”他沒有否認。
目送她回到自己的住處,又再關上門,裴臨閉上眼,浸在冷涼如水的月光裡發了好一會兒怔,才掉轉馬頭。
頭盔被掛在了褡褳上,那壇子酒卻還在他手中。
裴臨掂了掂酒壇,壇底倒映的月被他晃了個稀碎。
他輕笑一聲,滿是嘲諷之意,卻是對自己。
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她指著漆黑一片的夜空,一派天真地對他說,我好喜歡有月亮的晚上啊。
他不懂她為何在無月的天說喜歡月亮,問她為什麼。
她狡黠地說,有月亮,就不用打燈籠,今天刮風,提燈籠累死了,你幫我提著吧。
原來在這裡等著他,他沉著臉接過燈籠。
目的達成,她還在滿嘴胡說開玩笑,說等到天晴了,一定把月亮摘下來送給他,那他就再也不必提燈籠啦。
隻不過隨口一說,薑錦自己都未必記得,後來裴臨更是忘了。
可怕的是,在隔世的今夜,裴臨忽然發覺,他沒忘。
他甚至還記得,竹質的手柄被她握得溫熱的觸感。
他一點也沒忘。
裴臨停止了所有的動作,掌心托在酒壇底下,一動不動,眼神死死地落在了酒壇中。
直到酒液不再搖晃,清冽的月重新完整地浮現在壇底。
粗礪的陶製酒壇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就像擁住了當年她送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