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2 / 2)

薑錦輕輕歎氣。

可惜他死了,是她親眼看著他斷的氣,也是她親手將他送入棺槨。

“姊姊?”

薛然的聲音把薑錦飄忽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眼睫微顫,掀起眼簾看向他。

淩峰自己還拄著拐,也教不了兩下子,薛然很快就演示完了,好巧不巧,薑錦是一眼也沒看進去。

那點愧疚的存在感愈發強了,對上孩子澄亮的、求誇獎的眼神,薑錦不好意思說自己走了神。

她點點頭,道:“阿然很厲害,我來教你幾招更厲害的。”

耳畔風聲沙沙作響,劍影紛然,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月色下倒映成雙,恰如若乾年前,山間那對便宜父女的影子。

薑錦還是有些恍惚。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極少想起薑遊,想起過於遙遠的過去。

可是不知為何,

今夜,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薑遊對她說過的話。

最後的時刻,薑遊望著屋頂上有些缺漏的瓦,對她說:“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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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薑錦掉不出來眼淚,這很正常,畢竟他們並不似尋常相依為命的父女。

她隻是乾乾巴巴地說:“我……我……我去縣裡請郎中……”

薑遊笑了笑,他風霜滿麵,眼裡是多少情緒都洗不掉的滄桑,他指了指牆角的簍子,道:“快到雨季了,那有換下的舊瓦,記得去補。有錢了,就去東麵瓦匠那買些新的。”

薑錦總覺得他不會這麼快死,她不小了,快十三了,她已經懂事了,卻還不那麼清楚生死之間是什麼意味。

她垂著眼,咬著下唇,說道:“好。”

從屋頂的缺漏,到塌了一角的灶台、被老鼠咬破的兔子籠,薑遊細碎地叮囑了許久。

薑錦從未被他如此關心過,一時間手足無措,叫他看了出來。

他似乎歎了口氣,左手伸進自己的衣襟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了一枚帶著體溫的玉扣。

見薑錦愣愣地接過了,薑遊重重地咳了幾聲,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繼續往下說。

“……還有兩件事。”他說:“這枚玉扣,是我當時撿到你時,你繈褓裡帶著的。”

薑錦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她其實沒有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薑遊不算個好父親,可他也不壞,她模糊的記憶裡,他還會抱著她,給她講些莫名其妙的故事。

“我還有一個遺願,”薑遊閉上了眼,他說:“替我去殺一個人,否則,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

聞言,薑錦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她沒有受過什麼三綱五常的教導,卻無師自通何謂以德報德。

聽著尚帶著稚氣的聲音問他,要殺的人是誰。薑遊忽然又笑了,帶起喉管裡破風箱般支離破碎的喘氣聲。

她連為什麼要殺人都沒問。

他睜開眼,鄭重地望著薑錦,一字一頓地道:“雲州,裴煥君。”

見薑錦點頭,認真記下,薑遊眼中濃墨似的雲翳堆疊,情緒晦暗不明。

他抬起胳膊,示意薑錦靠近些,旋即伸出手,粗礪的掌心在女孩兒的側臉用力摩挲了一把。

薑錦甚至還沒有感受到屬於人的溫度傳來,幾乎是轉眼間,這隻手已然擦過她的下頜,無力地墜下。

那時的愣怔,在兩世後月明如水的今夜,薑錦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

那個落拓不羈的中年男子沉默寡言,唯獨在他死前,同她漫無邊際地說了很多。

現在想來,他似乎沒有對她說過一句假話。

那真的會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玩笑嗎?

心裡有事,腳步難免虛浮,薑錦自覺這樣是誤人子弟,她堪堪收回思緒,也收起了她的刀,轉身同薛然坦誠道:“抱歉,是我三心一意,還是明早再練吧。”

和薑錦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但是薛然能夠感受到,她與所有人的不同,她是全然不拿他當小孩兒糊弄的。

他很喜歡這個姊姊。

薛然扭著自己的手指,道:“是阿然不對,姊姊才回來,辛苦得很,應該去休息才是。”

薑錦微哂,她摸摸薛然的後腦勺,問他:“待明日,我讓你淩霄姐姐去打探一番,看看你師父在不在範陽。”

小孩兒的臉上藏不住太多心事,他下意識答了聲:“在的,我……”

見薑錦挑眉看他,薛然還以為自己說錯什麼話了,他捂著自己的嘴,搖頭,什麼也不說了。

薑錦失笑,拉著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放下,道:“你喊他一聲師父,和我又無甚關係,怎麼話都不敢說完?”

薛然悄悄打量薑錦的表情,見她確實不像是介意這件事情,才難掩興奮地道:“師父前日差人來找過我了!說他這次出遠門,給我尋了一匹漂亮的小馬!”

確實是一件值得雀躍的好事,薑錦彎了彎唇角,隨即拉起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絲線,生猛地直接拽斷了它。

半截絲線上懸著枚玉扣,薑錦叫薛然伸出手,把它放在了他的掌心。

“明日,幫姊姊一個忙,”她平靜地道:“這個東西,還有一句話,要托你捎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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