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悶的敲門聲在寂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薑錦聽見了,卻仍舊沒回過神來,怔了好一會兒,直到門外傳來淩霄的聲音,散落的思緒才艱難地籠回來了一點。
“姐姐,你可醒了?”她在緊閉的門外小心翼翼地問。
薑錦隨手扯來張帕子,潦草地擦了把臉,扭身腳剛沾地,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腿一麻,整個人往床下一栽,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
“嘶……”
薑錦倒吸一口涼氣,倒不是摔疼了,隻是腦袋昏昏沉沉,憋著口氣接連趕路回來,兩條腿亦累得不像自己的,這麼猛然一動作,就跟磕著了麻筋似的。
門外,淩霄大概也聽見了裡頭的動靜,然而她看不見發生了什麼,聲音愈發焦急。
她在外拍著門,還一聲聲地喊著她,像是怕她出事。
薑錦無奈地牽起嘴角,笑了笑,她開口,聲音有些嘶啞:“沒什麼,你進來吧。”
她用手背撐了一撐,重新站了起來。
淩霄正巧推門走入,見薑錦臉色懨懨、腳步虛浮,不免驚異。
她很少露出這樣沒精打采的樣子。
淩霄扶薑錦重新坐在高腳幾上,扭頭和扒在門邊張望的薛然道:“阿然,去,去給你姊姊倒杯熱茶來。”
一個小腦袋在門框旁點啊點,旋即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薑錦偏頭,這才發現後麵還跟著個小子。
灰頭土臉的,在淩霄麵前無所謂,在小孩兒麵前難免有些跌份兒。
她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
“怎麼就又是要人扶又是要人倒水,”薑錦倚在桌邊扶額,撐起點精神來,隻是聲音依舊有氣無力,“我沒事。”
這哪像沒事?
淩霄的目光滿是擔憂,連珠炮似的說:“姐姐一聲不吭地走了好些天,隻說去辦事,也不說做什麼,好不容易回來了,清早又一個人悶著頭就倒在房裡睡了,都這個點了還沒聲音,叫我們擔心死了。”
她繼續道:“姐姐去忙什麼了?把自己都累成了這個樣子。”
提起這些,薑錦的目光又遲疑了一瞬,她攥著帕子,心下轉過許多場景。
有些是她親眼所見的,有些卻隻是夢中所托。
相同的是,夢中每個人的眼神,尤其是薑遊透過她在懷念另一個人的幽深瞳孔,她都再也忘不掉了。
薑錦垂著眼睫,低低歎了口氣。
隻可惜這一口氣散不去愁,她的周身依舊似有化不開的薄霧籠罩。
薑錦輕飄飄地開口,道:“這麼多年,我終於知曉自己的出身幾何了。”
淩霄眼睛一亮,她剛要說什麼,話還沒出口卻又自覺吞了回去。
情緒這般低落,便是沒好事兒。淩霄醞釀了一會兒,沒再開口問這件事情,隻是放緩了聲音,柔聲道:“怪我,問這麼多做什麼?姐姐睡了一整天,定然餓了,灶上還有粥,我去盛一碗來。”
薑錦的唇邊泛著淺淡的笑,隻是眼睛裡沒多少笑意。她輕聲開口,道:“不必了,餓勁還沒返上來。”
見淩霄一臉的放心不下,似乎還是想轉身去給她拿吃食,薑錦拉住了她的手腕。
對上淩霄的眼睛,她緩緩道:“淩霄,先彆走。陪我待一會兒。”
手腕上傳來冰涼到幾乎類似金屬的觸感,淩霄一愣。
她重重點了點頭,拖來把矮幾坐在了薑錦身邊。
借著自己曾經的眼睛大夢一場,又在霎那間從夢境中被剝離,遺落的情緒讓薑錦無所適從,儘管那還稱不上是悲傷。
其實薑錦眼下並無什麼特彆的話想說。
她隻是覺得很冷,冷到指尖都在發木,所以想要人陪一陪她。
她隻是……有點冷。
所以,薑錦亟需和人抱一抱,用旁人的溫熱去暖自己冰涼的手心。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散發著溫暖熟悉氣息的淩霄就在身旁,薑錦稍稍扭過身去,完完整整地摟住她,又把腦門磕在她的肩上。
她極難得流露出這樣的疲態,哪怕當年在長安時亦不多見。
是以淩霄的心懸了起來,她一麵任薑錦抱著,一麵小聲問她:“姐姐,你……”
薑錦沒吱聲。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鬆了手,慢吞吞地抬起頭來。
淩霄湊在旁邊,眨著眼睛看她,緩聲道:“反正……不管姐姐什麼時候想要傾訴於我,我都是在的。”
她的眼睫卷曲而微翹,這樣巴望著看人,就像是收了對外利爪的貓兒。
薑錦的思緒已經在人的體溫下平複了許多,腦內也不再混沌一片。
她呼出口氣,既而道:“我查清楚了自己出生在哪裡,爺娘又是何方人氏。就隻順著那枚玉扣的線索。”
“太輕巧了,我從未想過會輕巧到這種地步。”
淩霄不解:“查清楚了是好事情,姐姐為何還是愁眉不展?”
薑錦不得展顏,和身世背後的蹊蹺之處沒什麼關聯,她輕輕一歎,隨口道:“覺得好笑唄,覺得荒唐。我之前到死都不知的事情,其實竟這麼好查。”
淩霄若有所思道:“可惜,那信物之前遺失了……”
薑錦平靜地道:“是啊,還以為多大的難關,結果隻是因為從前把它給弄丟了才查不到。”
“我被蒙在鼓裡那麼久的事情,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查清楚了,所以說……造化弄人呢。”
淩霄聞言,眉心蹙了蹙,她一本正經地和薑錦道:“姐姐,你怎麼會這麼覺得?若不是你一直沒放棄,從那青縣到雲州再到範陽,又得了那盧大夫人的青眼,否則還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馬月呢!”
此話不假。
若非借了薛靖瑤的力去撈著平安扣的源頭,光靠自己積攢的勢力一點去查,不會有這麼輕易。
薑錦隻是感慨上輩子太過隨便遺落了這個關竅,說多惋惜傷懷倒也不
至於。
她笑笑,隨即抬起眼,便見門外又徘徊著那個猶豫不前的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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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薛然了。
他懂禮數,見屋內兩個姊姊在說話,知道不好聽壁腳,沒有往前,可偏偏手上又提著要送進來的茶水,一時有些進退兩難,走也不是進來也不是。
薑錦與淩霄相視一笑,隨即朝他招了招手,笑道:“進來,在外頭站著做什麼?”
薛然露出一點稚氣的笑,他飛快地竄了進來,又自告奮勇地斟茶水。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其實喜歡替大人跑腿做事,倒好了茶後,他的臉上浮現出一點驕傲的顏色,仿佛完成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竟比練完一套拳法看著還要高興。
實在可愛,薑錦臉上的笑意總算真切了一點兒。她故作姿態地拿起茶杯,品了品這盞中的白水,旋即仰脖一飲而儘,又給自己添了好幾回,把一壺都喝光了。
回來的路上她沒心情,水米未進,到了家裡倒頭就睡,現下當然渴得很,隻有牛飲的做派。
薑錦煞有介事地讚道:“果真不同,阿然倒的水都要甜一點。”
淩霄偷笑。
可小孩兒聽不出揶揄的意味,他高興地把胸脯一挺,又從袖中摸出薑錦先前交予他說要給裴臨的那枚小小的平安扣,說道:“姊姊,我按你說的做了,但師父他沒有收。”
薑錦的虎口依舊抵在額角,她當然還記得這茬,打起一點精神問:“他……是什麼反應?可有說什麼?”
先前薑錦回範陽後轉天就走了,淩霄不清楚那晚她和薛然安排了什麼。
忽然間聽到薛然說起這事兒,她抬起訝異的眼神看向薑錦。
薑錦同她道:“一會兒與你細說。”
而薛然回想著那時的情形,表情有些苦惱。
他搖著手指,糾結著,開始一五一十地複述。
“師父聽我說這個物件是姊姊要捎給他的,臉色便古怪了起來。”薛然咬著唇,道:“他像是在考慮什麼,很快就冷著臉問我,你可還說了些什麼。”
隻是臉色古怪的話,倒是很難判斷他到底知不知道呢。
薑錦思索著,目光跟隨自己的指尖在木質的桌麵劃過。
她輕聲問道:“那,你可把我那句話說與他了?他又作何反應?”
薑錦知道自己這事兒乾得不地道。
——使喚一個小孩兒,用假話去試探裴臨,說自己已將一切都查清楚了,卻隻為試探他的底細。
不過沒辦法了,裴臨不會將他了解的實情告訴她,他隻會自顧自地行動,以“保護”為名行禁錮之實。
他知道的,到底是這個玉扣所牽係的真相,還隻是薑遊遺言牽扯下的表象?薑錦不知,隻能如此下手。
薛然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繼續回想,良久後,他終於措好了辭,一字一頓地道:“師父他……他當時笑了,還說,讓姊姊不要來激他了,說拿這個玉扣作幌子很拙劣。”
遊移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