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綏不知道後世有一句話: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剛才她見劉隆拿了幾隻蝗蟲在手裡,沒想這孩子竟然把蝗蟲吞了。
事已至此,鄧綏若是讓劉隆把蝗蟲吐出來,恐怕這次上林苑之行全被打亂,隻得強裝鎮定進行下去。
結束後,鄧綏和劉隆回到上林苑的宮殿更衣歇息。江平看見皇帝吞蝗,幾乎魂飛魄散,回過神來,悄悄退出去,找上隨行的太醫令要催吐湯藥。
逞強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江平匆匆端了一碗琥珀色的湯藥過來,還未到身前就聞到一股怪味。江平急道:“聖上,快把催吐的湯藥喝完,蝗蟲吃了會害病的!”
劉隆掩鼻搖頭:“不礙事,朕自己的身體朕知道。”
鄧綏道:“隆兒快喝了,你這孩子……怎麼能吞蝗蟲呢?”
劉隆搖搖頭道:“我沒有你們以為的那麼脆弱。”說完,劉隆探頭看了眼湯藥,頭快搖出殘影,道:“我很好,不用喝藥。”
“裡麵都是什麼藥啊,怪難聞的。”劉隆小聲抱怨了一下。
江平突然心中一動,說道:“太醫令開了金汁,說是最能催吐。”
劉隆一愣,眼睛瞬間睜大,然後用手捂住嘴,乾嘔起來。江平眼疾手快地將痰盂遞過去。
這金汁,就是糞水啊!劉隆實在忍不住,大吐。
鄧綏連忙為劉隆拍背,宮女送水的送水,遞帕子的遞帕子。劉隆手舉起來,含糊不清道:“快端走!快端走!”目的達成,江平趕緊讓人把湯藥端走。
過了一會兒,劉隆才緩過來,洗了臉換了衣服出來,整個人有氣無力地坐下,目光幽怨地看著江平道:“你這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太醫令真是個神人。那碗湯藥根本沒有金汁!”
鄧綏反應過來,又氣又笑道:“江黃門這次算了,以後不許騙聖上了。”
江平老老實實請罪道:“奴婢知錯。”
劉隆趴在桌案上,虛弱道:“母後,我緩緩咱們再回去。”
這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一個個都和自己的嘴巴過不去。
還沒忘人肉粥,今天就吞了蝗蟲,老舅又誆他藥裡有糞水。
這是皇帝過的日子嗎?當皇帝這麼久了,他連個饅頭都沒吃過。
真慘。實慘。
劉隆蔫蔫地趴在桌案上,與剛才在大臣麵前揮斥方遒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鄧綏見狀,不知為何有些想笑。
這孩子剛才吞蝗蟲時眉頭都未皺一下,現在一聽到金汁就吐起來。鄧綏心道,真是個可愛的怪孩子。
劉隆的臉貼在桌案上出神,鄧綏離去換衣服。待屋裡隻剩下他和江平兩個人後,劉隆坐直身子,讓江平過來,小聲道:“以後不要在陛下麵前自作主張,不然連我也保不了你。”
江平的眼睛瞪圓了,詫異地看著劉隆。皇帝怎麼發現是他突發奇想做的?太醫開完藥後,以他對皇帝的了解知道皇帝肯定不會乖乖喝藥。
皇帝素日喜潔,曾經和他鄙棄過金汁,於是江平弄了今天這一出。
劉隆又小聲說了句:“你與他們不一樣,我舍不得你離開。”
江平聞言,頓時感到輕飄飄的,整個人如墜雲端,喜悅充盈了全身,心中的感情難以表達。
他的眼睛慢慢濕潤起來,他確實和彆人不一樣,彆人都是因為皇帝的身份對劉隆好。但他不一樣,哪怕皇帝是個乞兒,他會儘自己的全力去嗬護這個血脈相連的親人。
“好好好,我知道錯了,錯了……▃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江平語無倫次道。
劉隆淚點低,見江平激動地淚花閃閃,怕自己也被傳染,伏在桌案上,說道:“我餓了。”
“好,我給陛下拿吃的過來。”江平忙道,快步出了屋門,抬起袖子擦淚。
皇帝年幼,這是第一次出宮門。上林苑久未接駕,這次更是鼓起勁在陛下和聖上麵前表現一二。
一刻鐘後,江平提著食盒回來,裡麵裝著灑了石蜜的豆腐腦。劉隆拿著勺子喝起來,熱乎乎的豆腐腦熨帖了他的胃口和心靈。
劉隆是豆腐腦甜黨,鄧綏是豆腐腦鹹黨。自古甜鹹不兩立,這兩人每次看到對方吃豆腐腦,都心中疑惑:怎麼會有人吃甜(鹹)豆腐腦呢。
江平在一旁歎息道:“這石蜜是西域進獻的,咱們現在與西域道路不通,這石蜜是吃一塊少一塊。”
他剛才吃的是普通的紅糖豆腐腦吧,怎麼聽江平這麼說,紅糖還十分什麼昂貴呢。
“石蜜是西域進貢的?”劉隆問道。
江平點點頭道:“這是上林苑令的珍藏,今日聖上胃口不好,他送上來為陛下甜口。”
劉隆瞬間沉默了,紅糖好像有保質期吧,西域三年前就和中原道路不通。
他這皇帝當的……呃,還不如現代呢,連個甜豆腐腦都不自由。
許慎和劉隆講到五味,提到了嶺南的柘漿,柘漿也就是甘蔗汁。有了甘蔗,不就有了紅糖嗎?
劉隆道:“上林苑有柘嗎?你把上林苑令叫來。”江平聽說柘,不過他沒吃過,據說甘美多汁,甜如蜂蜜。
上林苑令立馬過來了,是個江平的老熟人,就是曾受江平所托去照看王娥女兒的中年人周懷,周懷這兩年升官做了上林苑令。
周懷見過禮後,說上林苑確實有柘,隻是需要等到八月份才能喝上新鮮的柘漿。
劉隆道:“不妨事,朕聽聞柘漿可以用火熬成石蜜,等收柘時,你們試驗下。”周懷應下。
中午,鄧綏派人請劉隆出來與百官一起用飯。百官看到精神奕奕的劉隆詭異頓了一下,上午的震撼依然在他們心中震蕩個不停。
這可是能吞蝗的猛人啊!公卿大臣對小皇帝既敬畏又敬佩。
上午皇太後和皇帝走後,有些大臣沒有散去,而是去田地裡抓蝗蟲投入沸水中,嘴唇蠕動,不知在念叨些什麼。
吃完飯,一行人回到皇宮。劉隆和鄧綏坐在一輛車,鄧綏閉目沉思,劉隆悄悄掀開車簾一
角向外麵看去,目光穿過衛士,看見了低矮的黃泥牆和茅草頂。
馬車前行,茅屋換成了高大的院牆,隱隱露出華麗的樓宇。路上寂靜無聲,僅有馬蹄噠噠和馬車轔轔的聲音。
鄧綏輕咳一聲,劉隆立馬端坐,一行回到宮中。
皇太後投蝗入沸水,皇帝吞蝗,以及兩人當日在上林苑的誓言都迅速傳播開來。
百姓愚昧,經常把超脫人力的力量歸結於神明,蝗蟲也是如此。謁者和刺史的滅蝗工作一開始受到很大的阻力,地方豪族不願得罪神明,讓百姓圍住謁者刺史,寸步難行。
然而,從雒陽傳來的消息,讓天下人大為震撼。蝗蟲可是神蟲,皇太後和皇帝竟然敢殺他們。
謁者和刺史趁機宣傳滅蝗,百姓的態度從猶疑變成堅定,連太後皇帝都殺蝗蟲,他們這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貧苦百姓怕什麼。全國上下瞬間投入滅蝗的行動中來。
雒陽城,十三四歲的伯姚牽著妹妹仲姬的手,到衙門口兌換糧食。
伯姚雙眼明亮,烏黑柔順的長發用紅色緞帶束成錐髻,白色深衣外罩了一件圍裙,圍裙上沾著草汁、碎葉和泥土,背著大背簍。
仲姬衣著容貌與伯姚相似,年歲尚小,身後背了一個精巧的小竹簍。
衙門口排滿了長長的隊伍,姐妹二人排在後麵耐心等候。這些居民都是抓來蝗蟲換粟錢的。
到了二人,伯姚放下背後的竹簍,讓人先把仲姬的竹簍量了,一共是兩升蝗子,小吏笑著給仲姬兌粟和錢,眼睛瞥到伯姚身邊的竹簍,讚道:“小女娘真是能乾,這怕是有七八鬥了。”
伯姚笑起來道:“阿翁好眼力,我抓的是蝗蝻,翅膀腿支棱著,壓實了,怕不到七鬥哩。”
小吏道:“量一下就知道了。”
六鬥八升。
兌換完,伯姚好奇地看著裝在麻袋裡的蝗蟲問道:“阿翁,你們要這些蝗蟲做什麼呀?”
小吏解釋道:“蝗子用火烘熟,蝗蝻和飛蝗沒毒的水煮暴曬或者用火烘乾,這些能喂家禽和牲畜。蝗蝻和飛蝗有毒的殺死埋入地下。”
伯姚聽了,驚呼:“有毒?”
小吏壓壓手道:“隻要不吃就不礙事。這是前些日子太醫令研究出來的。有毒和沒毒很容易分辨,一群群的就是有毒的,零散的就是沒毒的。你送來的蝗蝻是沒毒的。”
伯姚心驚膽戰,又問:“我聽聞聖上吃了蝗蟲?那聖上有沒有事啊?”
小吏道:“聖上能和咱們一樣,他老人家有老天爺保佑,自然無事。這蝗蟲不通人性同類相殘,那些群居的蝗蟲怕同類吃自己,才產生了毒素。”
伯姚聽小吏喊聖上老人家,忍不住笑出來,見小吏看過來道:“阿翁說的對,他老人家自然和我們不一樣。”
伯姚和仲姬帶上換的糧食回到家中,聽到堂屋裡有人說話。進去一看,竟然是熟人,上林苑令周懷。
周懷見一大一小背著糧食,趕忙起身接過來,掂了掂,笑道:“哎呀
,你們兩個小女娘真能乾。”
伯姚和仲姬叫了伯伯,二人的父親趙賀也趕忙跟著起身。周懷過來,趙賀打了酒水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