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隆聞言麵露喜色,道:“那就好。母後不吝飯
菜,即便以後挪到崇德陽殿,我也要日日過來侍奉母後用膳。”鄧綏無奈地搖頭笑起來。
史官看到太後與皇帝其樂融融,深受感動,於是提筆寫下:“帝侍母至孝,言搬宮後,必日日侍母用膳。”
劉隆沒有看史官寫史的興趣,他要是看了肯定會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就隨口說了個高大上的借口,本質就是來蹭飯,抱母後大腿,維護經營母子感情。
且不說母後正值壯年,就是病了也有宮女這些更專業的人才在,他來侍膳確定不是折騰人而是伺候人?
在後殿吃完晚飯,劉隆回到前殿,突然想起自己說要送成親的幾l人禮物,召來江平詢問他的意見。
“要不賞賜些金帛?”江平出主意道。
“俗。”不僅俗,還花錢。身為皇帝賞賜少了惹人笑話,賞賜多了劉隆他心疼,頗有一種國慶七天要隨禮大半個月工資的既視感。
江平將劉隆從小養到大,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麼。江平就鬱悶了,皇帝富有天下,而他為什麼養出了一個摳摳搜搜的帝王來?
“聖上賞賜是他們的顏麵,他們在乎的是有無,而非多少。”江平說:“我去找尚方局製幾l套或者找幾l套精巧的玩器來。”
劉隆這才點頭,囑咐道:“要寓意好一點的。”江平點一點頭,親自去了尚方局。
夜裡,劉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發聲:“你睡了嗎?”
江平回道:“沒有,聖上要說什麼?”
劉隆覺得自己提倡節儉的心態仿佛出了問題,迫切想找人討論下,而這個人隻能是江平,隻會是江平。
“從前有個皇帝,他崇尚節儉,龍袍上都打著布丁,自己衣食簡樸,招待大臣隻用粗茶淡飯。”
江平問道:“那他一定開創了一個盛世吧。”
劉隆頓了一下,說:“沒有,他的國家都在走下坡路。他吃的雞蛋要三萬錢!”
“三萬錢?!是金母雞下的雞蛋,還是銀母雞下的雞蛋?要價這麼貴,怎麼不去搶啊?”江平頓時激動起來。
劉隆被江平突如其來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在黑暗中順了順胸口,穩穩神,繼續道:“後來,他就在皇宮裡養雞,不去買外麵的雞蛋。”
江平回過神來,篤定道:“這個皇帝的太官肯定貪腐了,三萬錢一個雞蛋騙傻子呢,買雞該不會要幾l十萬錢吧。”
“應該是吧。”劉隆想了想,反思道:“其實,很多地方不用那麼節儉的,節儉成癖,說不定就會被彆人利用。”
如果有兩人站在劉隆麵前共同競爭一個官職,一人錦衣華服,一人布衣破氈,劉隆或許第一眼會對後者有好感。然而,烏紗官服之下,若不詳加探查,誰知道裡麵是人還是禽獸呢?
“等國家情況好了,就恢複……”劉隆想了想,道:“就學老祖宗孝文帝。”
江平“嗯”了一聲,道:“聖上你會是一位好皇帝的。幾l位伴讀的禮物,你不用操心,既體麵又不失皇家顏麵。”
劉隆也“嗯”了一聲,催促江平道:“快睡,快睡,快睡。“
“就睡了,聖上早些睡。”江平笑著回道。
時光如流水,翻了年,劉隆又長大了一歲。
鄧綏這樣說他,劉隆振振有詞反駁道:“隻要沒過生辰,我還是十一歲。”這話逗得鄧綏大笑。
劉隆抬眼,看見麵前隻有閻雪和樊嫽兩位女史,好幾l天未見馬秋練,好奇道:“母後,馬女史為何好幾l日未見呀?”
鄧綏笑道:“她妹子出嫁,回去幫忙了,忙過之後再回來。”劉隆了然地點點頭,隨口一問:“哪家的人?”
“袁司空的侄孫袁隗。”鄧綏回道。
“哦,”劉隆點一點頭說:“汝南袁氏啊。”他本來還想讓馬融當第一屆初試的主考官,但現在嘛……
馬師傅隻有三女,出自扶風馬氏,又與司空結親。劉隆想想就罷了,轉而問起母後:“一月份孝廉就要考試,母後你主持初試的人選定了嗎?”
鄧綏聞言,低頭沉思,道:“大司農朱寵。”朱寵出自大兄鄧騭的幕府,廉潔剛直,一直受到鄧氏的重用。
劉隆想起這人背後沒什麼世家大族,品性剛烈能杜絕請托之風。於是點頭說:“就他了,試卷分彆由東觀和尚書台提供,再讓左雄為佐,至於剩下都交給朱寵,務必保證公正和公平。”
鄧綏頷首轉頭,目光略過閻雪,對樊嫽說:“樊嫽,你來擬旨。”樊嫽領命,鋪開一張紙,提筆開始寫奏章。
閻雪低頭掩飾眼中的黯然,經過將近一年的相處,三人之間出現了明顯的差距,閻雪和耿紈紈隻能擬一些例行奏章,樊嫽就已經開始像馬曹兩位女史一樣替皇太後草擬涉及朝政的奏章了。
閻雪曾放低身子,向樊嫽請教,樊嫽回答是回答了,但答案令閻雪不太滿意。
樊嫽說,可能因為自幼在宮中學習,所學內容皆是皇太後所定,故多能跟上皇太後的思路。樊嫽還將自己在宮中的教材和筆記借給閻雪和耿紈紈一人。
以閻雪和耿紈紈現在的智力水平,很快看完了教材和筆記。
但是,眾所周知,筆記不能代替上課,更何況樊嫽的老師可是宮中專門延請的大儒,比教導閻雪和耿紈紈的老師水平要高很多。
閻雪和耿紈紈隻能有時間就拿著馬曹一位女史草擬的奏表揣摩,爭取早日能追上樊嫽。
樊嫽見兩位同伴如此用功,自然也不甘落後,私底下倍加努力。
朱寵接到詔令後,正好左雄也過來找他,兩人坐在一起商議起來。若非左雄現在位卑職輕,說不定皇太後會直接讓他負責,而不是選了大司農。
去年朝堂紛爭時,朱寵是站在支持改製的一方。他認為,現在選官著實不成體統,確實需要激濁揚清。
左雄在尚書台處理政事消息靈通,對朱寵說:“大司農,陛下和聖上要求公正公平,不知道大司農有何想法?”
朱寵聞言沉吟,苦笑:“我對如何主持考試不如
尚書郎精通,還請尚書郎多教我。這是第一次孝廉考試,萬不可弄砸了。”
左雄比朱寵更看重這屆考核,忙道:“不敢當,某願和大司農一起為朝廷儘力。”
朱寵點頭看向左雄,左雄從懷裡掏出尚帶體溫的小冊子,說:“我曾請教馬張許三位帝師如何考核,這是他們的回答。”
朱寵感激地接過來說:“此冊正解燃眉之急。”他翻開一看,開頭便是防止如何夾帶作弊的,繼續看下去,朱寵心中突然浮現一個念頭。
在宮裡教書很難嗎?
為什麼這三人會知道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朱寵看完,左雄趕忙冊子收起來,引得朱寵臉露驚訝。左雄道:“考生未必知道這些,若是知道……”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朱寵恍然。兩人繼續商議起如何考試的章程來。
然而,剛進一月就出現了一次日食。
一些大臣以此為借口,請求廢除孝廉考試,認為德高者未必有才,此舉是將德高之士拒之門外,於國家選材不利,故而上天降下災異警示。他們強烈請求陛下與聖上依從天命。
去年選拔的孝廉,這一年都學瘋了,但五經豈是短短的一年就能學會的?正道走不通,這些人開始去找歪門邪道,串聯大臣抵製孝廉考試。
左雄絲毫不退讓,慷慨陳詞反駁道:“古之賢者,有誰德高而無才?文王演《周易》,仲尼作《春秋》,屈原賦《離騷》,左丘有《國語》,孫子傳《兵法》。”
眾人不能對,又轉而說起災異,意欲以災異恫嚇皇太後和皇帝,迫使一人退讓。
大臣若用其他的說不定還真能恫嚇住劉隆,但是日月食旱澇蝗震就算了吧。
劉隆麵無表情地看著一位大臣跪地磕頭不止,緩聲道:“朝堂之前尚未采孝廉考較一法,然而大漢連年水旱蝗震不止,又日食頻現,以卿所見,是朕不賢,還是朝堂諸公不賢?”
大臣愕然不能答,也不敢答。說皇帝不賢,是不要命了;說朝臣不賢,是不想混了。
有一大臣出列朗聲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大漢罹遭天災,全賴陛下與聖上聖明,吊死問傷,賑濟百姓,北降南匈奴,西退諸羌,天下無不對陛下與聖上感恩戴德。聖上與陛下之賢名,百姓頌揚。”
說完,這大臣還指著跪地的同僚,喝道:“此腐儒也,他之言,不足信。”
劉隆聞言心中暢快,這人怪會說話哩。怪不得那麼多皇帝的罪過中都有一條寵信阿諛奉承的小人。
鄧綏出聲道:“好了,考核萬事俱備,豈可因天有異象而廢除?孝廉孝廉,孝子廉吏,不懂詩書,如何牧守百姓?此事無須複議。”
日食一事,在皇太後和皇帝的堅持下,終究沒有對孝廉考試造成什麼阻礙。
一月初九,春寒料峭。
從全國各地來的一百多位孝廉,借坐在三公府衙開始考試。儒生考的就是馬融等人閉關十天出的試卷,連出題人都不知道要考哪一套。
備用試卷了解一下。
文吏的箋奏考核也如儒生一樣。
當天考完出來後,孝廉們麵色慘白,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他們後悔了,後悔沒有早一點被舉為孝廉,不然現在還不至於受這等折磨。
朱寵和左雄監考頗嚴,朱寵還調來了一隊五營兵監考,有考生甚至被巡邏兵嚇得身如抖篩。
朱寵看得又皺眉又歎氣,這人彆說麵對匪患了,就是撲過來一隻貓都能嚇死,還談什麼牧民守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