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的寒意正在醞釀冬日的第一場雪,而會稽山卻隻剛起了一層薄薄的涼意。
馬臻站在堤岸上,極目眺望,青山下泄出一方湖水,煙波浩渺,偶然可見散落在湖上的沙洲。
他轉過身,又看見一條大河連接湖水蜿蜒而去,河兩岸是鬱鬱青青的莊稼。
正當馬臻出神時,一個聲音突然驚醒他。
“十一郎,前麵來了許多周氏和顧氏的賓客佃戶,他們圍著不讓繼續挑土施工,你快去看看!”
在家仆的提醒下,馬臻回過神跨上馬。家仆調轉馬頭,與馬臻並騎,飛快地說出前麵的情形。
“周氏來了一二百人,顧氏也來了一二百人,這些人由幾l個孔武有力的賓客領著,手裡拿著鋤頭鐵耙等農具,推攘著趕走民夫呢。”
馬臻道:“派人通知太守府了嗎?”
“通知了,估計要明天才能到。”家仆道。
馬臻抿了抿嘴,道:“咱們趕緊趕過去。”兩匹馬同時加速,飛快地奔向目的地。
大約一刻鐘後,馬臻看見劍撥弩張的兩撥人,大喝一聲:“住手!”
馬臻勒緊馬匹後,從馬上跳下來,大步走入兩撥人中間,右手壓在劍柄上。
他先對民夫喝了一聲:“站在這裡乾什麼,還不去乾活?今年冬天不把剩下的一半築成,難道還想等到明年春汛嗎?”
民夫聽了,看了看馬臻,又看看對麵氣焰囂張的眾人,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馬臻這才將餘光投到為首的兩人身上,這兩人一個是黑臉大漢,一個是大胡子,問:“兩位為何阻撓民夫修提?”
大胡子抱臂道:“馬謁者,你把水堵了淹了我家主人的墓地。我家主人乃是百年望族,這墓地也是主人家所有,這片地區不能築湖。”
黑臉大漢懷裡抱著一把刀,附和道:“是啊,死者為大,馬謁者你可不要一意孤行。朝廷重視孝道,毀人墳墓可是傷陰騭的缺德事,你可要三思而後行。”
馬臻不為所動,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修提築湖乃是朝廷命令,再者去年我已通知諸位挪墓。我馬臻所做之事乃為萬民牟利,行得端坐得正問心無愧,不怕什麼魑魅魍魎。“
馬臻說完,目光緊緊地盯著兩人,道:“還請諸位離開,不要耽誤工地施工。”
黑臉大漢抽出刀,比劃了一下,寒光耀耀,一臉凶狠。大胡子在一旁道:“馬謁者,他是我們會稽郡有名的癡人,向來認準一件事就拚了命去乾。你修了一半的湖,差不多得了,為什麼還要繼續修下去?”
馬臻突然笑起來,上前一步,道:“我馬氏以軍功起家,豈會怕刀槍劍戟?他是癡人,他背後的主人可不是癡人!你們殺了我,不但妻子籍沒,而且背後的主家也得不了好。”
大胡子一臉難看,黑臉大漢上前一步,陰鷙地看著馬臻,馬臻仍然絲毫不懼,反而一臉笑意。
這一年來,會稽郡的豪族就築湖與太守和馬臻發
生了不少衝突,但馬臻鐵了心要築湖不顧任何阻撓。
會稽郡的豪族威逼利誘,企圖保住祖墳,然而就是沒有任何效果。今天終於發展到了幾l乎要械鬥的地步。
“天高皇帝遠,馬謁者以後走夜路要小心。”大胡子沉著臉道。
馬臻道:“聖上聖明燭照,我一心為百姓問心無愧。”說完,馬臻伸手道:“諸位請不要打擾施工。”
黑臉大漢和大胡子見馬臻仍不屈服,麵沉如水而去。
馬臻見這些人走後,招來官吏和家仆,一臉鄭重道:“我瞧著這兩人是亡命之徒,光天化日他們不好做什麼事情,但晚上就不一定了。你讓民夫晚上驚醒些,免得他們作難。”
小吏倒吸一口氣涼氣,不可置信:“他們怎麼敢?”
馬臻道:“明的不敢,來暗的。他們都是亡命之徒,有什麼不敢的。”
家仆擔憂道:“那十一郎你呢?”
馬臻笑道:“我帶人巡視堤岸,真刀真槍他們未必敢來,就怕……”
馬臻的話尚未說完,小吏和家仆都感到身上湧起一股涼意,紛紛打起精神。
夜晚降臨,銀色的月亮就好像從湖中破水而出,清潔純澈,玉宇無塵,湖水倒映圓月,遠山深黛,如夢似幻。
馬臻帶著十多人巡視,遠遠看見前麵有許多人影晃動。一個人悄悄離了隊伍,馬臻等人慢慢靠近觀察。
果然大約一二百人正在挖堤岸。馬臻心裡嗤笑一聲,這堤岸凝聚著他和郡國民夫的心血,豈是那麼容易挖的?
馬臻潛伏靜待援兵,過了半個時辰,就看見遠方數百個火把逶迤而來,敲鑼打鼓,生怕嚇不走這些狂徒。
馬臻的身子一僵,低聲罵道:“蠢貨。”然後騎著馬從樹林裡衝出來,提著劍向那些盜挖河堤的人砍去。
這些人大驚,慌作一團,馬臻和身後的十多人來回衝撞,將這些人衝得七零八亂。
月光下,馬臻看清楚了領頭蒙臉隻漏出眼睛的大漢,那是白天威脅他的黑臉大漢。
馬臻臉上露出笑容騎馬拿刀衝他砍去。馬的速度和衝擊讓承受壓力的黑臉大漢一個趔趄。
馬臻調轉馬頭,和黑臉大漢對視,然後笑起來。
黑臉大漢認為剛才是這世家子出其不意,他才落入下風,如今他壓低身子全神貫注,他認為自己不僅不會被打倒,反而還能將這世家子從馬上掀落下來。
然而,馬臻沒有繼續衝撞,反而飛快地取出背後的弓箭,在黑臉大漢驚訝想躲時,射中他的心臟,黑臉大漢倒在地上。
馬臻走文士路線,又不走勇士路線,能遠程當然不會選擇肉搏。
黑臉大漢倒下後,那群拿火把敲鑼打鼓的人也到了,戰鬥朝一邊倒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戰鬥結束,對方死亡三人,自殺一人,重傷十人,俘虜一百二十人。
馬臻麵露滿意之色,挑開黑臉大漢和自殺者臉上的麵巾,果然就是黑臉大漢和大胡子。
馬臻組織人趁著月光,將挖開的堤岸恢複原狀,然後將這些人帶走訊問。
連夜問訊得到主謀人後,馬臻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這些人莫不是當他是傻子,隨手拋出一個倒黴蛋就能搪塞他?
次日,馬太守帶人趕來,看到一連串的俘虜,肺都氣炸了。這些世家還想水淹工地呢,淹死他的族侄兒L。
說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當這條龍有足夠的力量後,什麼牛鬼蛇神都得跪。
他留下一隊士兵,對馬臻囑咐了一句好好做事,剛要帶俘虜離開,就看到一群騎馬的人過來。
“天使?是天使過來了。”馬太守眯著眼睛,看清那群人的儀仗,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馬臻頓時緊張起來,他這一年為了保證修提順利進行,手段強硬,惹得一些家族怨聲載道。不用想,這些家族肯定會上書告狀。
太後和皇帝是什麼意見呢?
馬臻心緒翻騰,深吸一口氣,和馬太守一起上前一步,恭敬地迎接天使。
傳旨的是內廷來的黃門侍郎,他手裡拿著一份聖旨,笑眯眯問:“哪位是都水謁者馬臻?”
馬臻拱手道:“正是在下。”
黃門侍郎微微頷首,眼睛又看向馬太守,見他身著官服,氣質非凡,問:“你可是會稽郡太守?”
馬太守道:“正是。”
黃門侍郎又點點頭,道:“正好你們都在,省得我來回跑了,你們一起接旨。”
馬臻和馬太守心中都不免緊張起來,他們來之前背著要修提築湖的重任,二人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朝廷聽信讒言冤枉他們。
兩人聽著聽著,臉上露出喜悅來,這是一封慰勞二人的詔令,雖沒有升職加薪,卻給二人一顆定心丸,讓他們繼續堅定地執行任務。
黃門侍郎將聖旨遞給二人,笑道:“聖上還有口諭與你們。”馬臻和馬太守又忙躬身接旨。
“聖上言,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聞言,馬臻突然感到一股難以言表的感情,從心中直衝到大腦,渾身的血液仿佛沸騰起來。
他的口舌仿佛也被衝擊得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艱難道:“下臣銘記皇帝隆恩。”
馬臻生出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來,
馬太守也感動不已,這句話是皇帝對他們的信任。皇帝認可了他們的努力,又展示了保護他們的決心。
馬太守現在渾身充滿了力量,湧起要和那些豪族大戰三百回合的豪情來。
黃門侍郎仍然笑眯眯道:“馬謁者,可否帶我去看下進度如何?”
馬臻回過神來,忙道:“中貴人這邊請。”
人群散開,黃門侍郎看到被捆的一百多人,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馬太守解說道:“這是謁者昨晚在堤岸上抓的破壞堤岸的匪類。”
黃門侍郎問:“問出是誰主使的嗎?”
馬臻回道:“周氏和顧氏的旁支。”
黃門侍郎聞言嗤
笑一聲,對馬臻和馬太守說:“我隻是來傳旨,這些人我管不著,咱們還是看看你們這湖修得怎麼樣了。”
馬太守朝黃門侍郎拱手道:“事關堤岸,中貴人容某先退去處理這件事。”
黃門侍郎頷首:“馬明府儘管去忙,不必在意我,這裡有馬謁者就行了。”
馬太守又道了歉意,才帶著俘虜離去。馬臻引著黃門侍郎,一邊走,一邊給他介紹工程情況,看得黃門侍郎不住地點頭。
黃門侍郎在會稽郡呆了半個月,早出晚歸,這讓馬臻心驚膽戰,生怕他族叔因為某些原因免職。
黃門侍郎對他倒挺和藹,解釋道:“聖上久居宮中,臨行之前讓我多了解下民生風俗,好與其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