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1 / 2)

耿小鸞離開後,陸離端上兩杯熱乎乎的焦糖奶茶,分彆遞給帝後二人。

焦糖與奶香彙合成溫馨的甜味,讓人如處春天。劉隆捧著奶茶,熱氣透過杯子傳到身上,他看向窗外,隔著窗紗隻見一片白。

劉隆啜飲一小口,抬頭看見母後仍然未喝,道:“母後,你怎麼不喝?天氣怪冷的,喝些暖暖身子。”

鄧綏聽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問:“隆兒,為何不同意過繼?”過繼之後,禮法兼具,若動搖爵位隻怕要消耗不少名聲與力氣。

劉隆聞言笑起來,道:“母後說這個呀,五舅父與忠弟去後,隻剩下舅母與柔兒表妹一點骨血。大舅父為人忠厚,能照看二人一時,但能照看她們母女一世嗎?”

“母後,左右爵位在舅母與柔兒表妹之間流轉,好肉爛在自家鍋裡。其他人想要封侯,就去建功立業,沒道理盯著人家孤兒寡母。”劉隆道。

鄧綏聞言,不置可否。其實,她對於西華侯爵位繼承的兩種處置辦法都讚同又不讚同,心中的天平一直在鄧氏與閶弟之間搖擺。

罷了,既然下定主意,就不要後悔。

“但願柔兒能長大成人。”鄧綏歎息道。

劉隆笑道:“柔兒妹子將來不僅能成人,還能像女史那樣出息呢。我聽聞舅母秉性剛強,又擅經史,在她教養下,柔兒妹子一定會成為才學出眾的女子。”

鄧綏搖頭笑道:“我不指望這些,隻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為閶弟留下血脈。”

劉隆亦點頭稱是。喝完噴香的奶茶,鄧綏招呼劉隆輔助處理政務。

下午,帝後用了膳,隻見一個小寺人從外麵進來,頭上身上落了一層雪,臉色凍得青紫,拱手道:“啟稟陛下聖上,馬校書郎已經在外殿候著,要為聖上講經。”

鄧綏見了小寺人,知外麵雪下得極大,眉頭微微一皺,道:“今日天冷,就不去了,免得得了風寒。”

劉隆卻道:“馬校書郎從南宮踏雪跋涉而來,我到讀書宮殿不過半裡路。若因大雪而罷,終究不好。春寒夏炎秋雨冬雪,哪一日是讀書天?”

鄧綏聽了,笑罵道:“行行行,我終究是白操心了。江黃門,給聖上穿上厚衣披上大毛披風,陸離把手爐和織室為我新做的兔毛圍脖拿來,給聖上戴上。”

江平與陸離聽了,趕忙給皇帝換上防寒裝備。劉隆動了一下,發現自己動作笨拙,小臉埋在雪白的圍脖裡,隻露出一雙眼睛,委屈地看了眼母後,辯解道:“下雪不冷化雪冷。現在穿得這麼臃腫,等化雪了我要穿什麼。”

“去吧去吧。”鄧綏見劉隆穿置妥當,揮手道:“回來也要這麼穿。”

劉隆辭彆母後,挪動出去,到了外麵,江平忙打開一柄大青綢傘。

殿外,停著一輛羊車,江平剛想請皇帝坐上去,隻聽皇帝道:“走著暖和,就走著吧。”

宮人已清掃出道路,濕漉漉的伴著碎雪,路兩側堆了積雪。

劉隆穿著羊皮靴踏在

石板上,隱隱有輕微的濺水聲傳來。不到半刻鐘,劉隆搖搖擺擺就來到講經的宮殿內,一眼就看見馬師在熏籠旁彎腰烤火。

“馬師傅,你穿得忒薄了。”劉隆笑著道。

馬融扭頭看見皇帝,臉上露出笑容,道:“我不怕冷。這算什麼,我當年在二輔時,可比京師冷多了。倒是你,穿得……真多。”像個圓滾滾的食鐵獸。

劉隆笑了下,緩了一會兒,才去了披風,換上稍薄的外套,命人將桌案搬到熏籠邊,捧著熱茶喝了幾口。

“馬師傅,今日學什麼?”劉隆收拾好後,問道。

馬融笑了笑,道:“下臣與聖上講《禮記》中的‘喪服四製’一篇。”

“凡禮之大體,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故謂之禮。喪服開篇就開宗明義……”

劉隆一邊聽一邊點頭,這篇文章講了為什麼要服喪、為誰服喪、如何服喪等內容。拋卻外麵的禮儀,內核講的無非是維護宗法與皇權。

不同現代社會的小家,漢代大部分人都是聚族而居。小農經濟脆弱,抗風險能力差,說不定一場天災就使人家破人亡。

他們隻好借著血緣與地緣結合在一起,共同抵禦來自天災與人禍的風險。

雖不讚同,但是大漢目前管理網絡並未觸及鄉村,也沒有實力能為國民全提供社會保障。

他隻能認真地聽馬融講解當代實情,然後儘己可能做出一些改善。

馬融是一位傑出的學者,年少遊曆四方,講起課旁征博引,信手拈來,引人入勝。

講完這篇,馬融又詳細地介紹了給不同人服喪的時間,著重講了男女的區彆。

女子嫁入男方家庭,身上新添與丈夫一樣為夫家服喪的責任。

丈夫娶了嶽家的女兒,但為嶽家服喪的級彆僅僅是意思意思,連出嫁的女兒為父母服喪都降了等級。

馬融洋洋灑灑講完,喝罷一杯熱茶,問:“聖上可有不懂的?”

不懂挺多的,但估計馬師傅也解答不了。劉隆道:“馬師傅講得條理分明,並沒有不懂的。”

馬融點頭,欲言又止。劉隆見狀道:“馬師傅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不必吞吞吐吐。”

馬融這才道:“下臣聽聞聖上命先西華侯母耿氏繼承西華侯位,此行或有不妥。”

劉隆沒有在意馬融消息靈通,反而笑道:“無論從五舅父還是忠弟,五舅母都是最佳人選。我與舅氏相親。馬師傅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葉。”

這對於馬融而言當然不是細枝末葉,關乎國家的秩序,若非如此,他怎能冒著得罪鄧氏的風險進諫?

“此非私事,關於倫常秩序與社稷。聖上今日讓耿氏繼承侯位,天下人群起而效之,豈不是要大亂?”馬融語氣急促。

“聖上乃大漢天子,不要以私害公。”

劉隆抬頭,招手讓馬融坐下,緩緩道:“妻母繼承爵位,前漢既有法律又有掌故。我惜五舅父英年早逝,舅母與妹子煢煢孑立,恐無人

照管,便將五舅父的封邑作為母女的湯沐邑而已。”

聽到“而已”兩字,馬融隻覺得眼前發黑,他之前和今天的課算是白講了。

“聖上,若妻女繼承爵位,族人必定不服,引發的爭訟則無窮無儘啊。”馬融的語速快起來。

劉隆稍一沉思便明白現在的情況,馬融精通經史,陷入五經中描述的理想社會,認為隻有建立書中所言的倫常秩序,才能社會安定,天下大同。

他們認定某些會給社會帶來潛藏不安的因素後,就會毫不猶豫地翦除羽翼進行壓製,比如女性。

在前漢時,尚且有女係(母、女、姊妹、妻)親屬繼承爵位,但到了後世,爵位徹底轉到父係,與女係親屬全無關係,就是家產在室女繼承的也隻有兒子的一半。

“馬師傅認為當如何?”劉隆反問。

馬融頓了頓,道:“耿氏提出過繼旁係不失為一個好建議,無子除國也是慣例,全憑聖裁。聖上,耿氏繼承爵位,後世援引,隻怕會引發社會動蕩。”

劉隆突然笑起來,打破了緊張的氛圍,道:“我想起了一個好笑的故事,馬師傅可要聽聽?”

馬融微微一頓,道:“願聞其詳。”

劉隆笑道:“江黃門曾經給我講個故事,說老家曾有一老者坐在槐樹下,一官吏路過見老者童顏鶴發,知其非常人,又恐徒有其表,便出言試探他‘如今並涼蒙災,老翁能為並涼捐一億錢買糧舍粥?’。”

“老者慷然而應,官吏心中暗歎其德行高潔。然而朝廷已賑並涼,官吏抬眼見周圍農人耕地無牛,心生惻然,又問老者‘老翁可願舍一牛緩農人勞苦?’”

“誰知老者一口拒絕,馬師傅可知是什麼原因?”劉隆滿臉微笑地看著馬融問。

一旁侍立的江平絞儘腦汁,也沒想出他什麼時候與皇帝說過這個故事。

馬融思索道:“老者慷慨能應允捐出一億錢,一頭牛不過萬錢。老者輕財重義,必定是不滿官吏看輕他。”

劉隆卻笑起來道:“師傅你想錯了,錯了。這老者最後回答說‘我沒有一億錢,卻實實在在有一頭牛’。故而他斷然拒絕了官吏的要求。”

“哈哈哈……馬師傅你怎麼不笑啊?”

馬融不僅不想笑,而且還想掏出戒尺打人。皇帝往日一向乖巧好學,今日竟然編排自己,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差點破防。

劉隆笑著笑著停下來,隻聽馬師傅陰陽怪氣道:“我本儒生,手無縛雞之力,不能投筆從戎殺敵封侯。又生得晚,沒有托生成明德皇後的兄弟,也不能封侯。”

劉隆目光灼灼盯著馬師傅,嘴角含笑,直看得馬融輕哼一聲。

“我記得馬師傅隻育有二女,長女在室。丈夫生於世間,當供養父母妻兒。馬師傅你若百年之後,長女仍在室,你會擔憂嗎?”

馬融氣哼哼道:“當然,阿練是我長女,撫愛逾過諸妹。”

劉隆拍手道:“這就是了。那些列侯爵位或以恩或以功或以勞封,皆

因己身。人莫不愛父母妻子,他們撒手而去,必定在九泉之下日夜擔憂。”

“朕為天子,念其前功,理應順其意願,看顧其男女親人後人。”

馬融道:“過繼族中子嗣繼承血脈,豈不是一樣?”

劉隆盯著他問:“馬師傅百年後,可放心族人照料馬女史嗎?”

馬融一頓,又聽皇帝接著道:“人心易變。一時可以,當其有妻兒,精力錢財有限,難道還會照料如初嗎?”

馬融默然,良久道:“擇佳者而立之。”

劉隆追問:“推而廣之,天下嗣子難道各個都是佳者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