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訂婚盟,初為越有求於晉,他自然占儘上風。如今雙方達成盟約,他要借越製衡楚國,攪亂齊楚局勢,勢必也要給出一定利益。
商路為紐帶,晉向東南探出觸角,越向西北擴張利益,彼此旗鼓相當,互相製衡,都能獲取好處,也會對另一方形成牽製。
“晉之度量衡,越之商律。君侯意下如何?”楚煜淺笑抬眸,身體微微前傾。發絲垂落,清香縈繞,同殿內的熏香分外不同。
“可。”林珩參透利益和隱患,認為此事利大於弊,沒有長時間猶豫,當即點頭應允。
“君侯英明。”越國公子囅然而笑,眼尾暈紅,眸光璀璨,刹那間芳華絕盛。
婢女入殿更換茶湯,撞見這一幕,不由得呼吸一滯。
楚煜直覺敏銳,視線移過來,哪還有半分暖色,黑眸幽暗,目光凜若冰霜。
婢女倉促回神,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她小心翼翼走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注滿杯盞,其後倒退行出大殿,中途不敢有半分停頓。
直至站到廊下,遇夜風吹過,舒緩緊繃的神經,她才長舒一口氣。
“真嚇人。”婢女自言自語,不理會侍人古怪的目光,在廊下與一名圓臉婢女彙合,結伴離開正殿。
“你方才說什麼嚇人?”圓臉婢女好奇問道。
“你聽見了?”婢女環顧左右,確定近處沒有旁人,才湊到同伴耳邊壓低聲音說道,“越國的公子煜,樣子嚇人。”
圓臉婢女眨了眨眼,似聽到天方夜譚,滿臉不可思議。
“你在說什麼?公子煜美甚,談何嚇人?”
“我說不清,你見到就明白了。”婢女解釋不清,索性不再多言,拉著同伴加快腳步,匆匆穿過回廊,去往侍婢輪換休息的木閣。
兩人離開不久,馬塘帶著蒼金入宮,一路來到正殿前。
“公子煜在殿內。”殿外侍人見到馬塘,出聲提醒道。
馬塘沒見到馬桂身影,詢問後才知他去了囚牢。沉吟片刻,交代蒼金留在殿外,獨自走入殿內。
“參見君上。”
躬身行禮之後,馬塘前行兩步,雙手捧上抄錄的秘信。
“君上請觀。”
謀算楚國少不了越國參與,林珩看過絹上內容,隨手遞給楚煜,繼而對馬塘說道:“明日盯緊公子弦。”
“諾。”馬塘恭敬領命,見無更多吩咐,彎著腰退出殿門。
大殿外,蒼金見到馬塘,立即快步迎上來。
“塘翁,君上怎麼說?”
“君上會公子煜,今夜無暇,先隨我來。”回首看一眼殿門,馬塘言簡意賅,示意蒼金跟上自己。
猜測自己此時不便露麵,蒼金沒有多問,腳跟一轉跟上馬塘,隨他穿過回廊,前往大殿西側的偏殿。
兩人身後,侍人垂手肅立,始終保持緘默,不發一語。
月光落入廊下,潑灑一片清冷色澤。
光輝投入大殿,悉數被暖光覆蓋,進而徹底吞噬。
燈光下,楚煜看過抄錄的秘信,笑著說道:“恭喜君侯。”
“理應同喜。”
林珩看向他,笑意不達眼底。事成雙方得益,獲利的何止是晉。
“借君侯吉言。”楚煜神色不變,回答滴水不漏。
思及潛伏在晉的魏人以及今夜抓獲的楚人,他不免會想到國內。
魏人藏匿肅州城,數十載不曾被發現。
禹州城內當真被清理乾淨?
此前楚煜不會多想,但有前車之鑒,他勢必要謹慎小心。回國之後需再做梳理,以防有漏網之魚。
在楚煜陷入沉思時,林珩拿起兩人敲定的章程,重覽上麵的內容,逐條予以核對,確信沒有模棱兩可的文句,也沒有陷阱隱藏,決意以此定盟。
他放下竹簡,又拿起楚煜寫下的商律,視線在文字間逡巡,腦中忽有靈光乍現。
度量衡能定,商律能定,錢幣是否也能再鑄?
晉,越。
西境,南境。
會盟,宣於天下。
念頭浮現腦海,兩幅輿圖清晰呈現在眼前。曆數附庸晉越的小國,先統度量衡,再行商律,繼之以錢幣,何不能為?
掌心覆上桌麵,林珩曲起手指,一下接一下敲擊,速度由慢及快,某一刻突然停住。
楚煜察覺異樣,抬頭看向他,眼底浮現疑惑。
“君侯何思?”
“暫不能言。”林珩搖搖頭,理智壓下情緒,沒有宣之於口。
“大事?”
“然。”
“好事,壞事?”
“好事。”林珩淺笑看向楚煜,堵住他的追根究底,“短期不能為,也不會對越有妨礙,公子無需介懷,先錄盟約要緊。”
楚煜認真打量著他,鑒於對林珩的了解,認為此事非同小可。
見其不肯多言,知曉問也無用,隻能暫時壓下疑惑,接過對方遞來的竹簡,提筆開始抄錄。
盟約謄抄完畢,其後蓋上印章,象征婚盟正式達成。
鑒於婚盟存在期限,盟書將獨自存放,不與曆代盟約擺放在一起。
“五年之期。”
寫下最後一個字,林珩停下筆,從盒中取出印章,蓋在竹簡之上。
楚煜同時停筆落印,赤紅色的印章踞於字下,非是私印,赫然是越國的國印,象征一國之君。
看向與玄鳥並列的於菟,林珩眸光微凝。
國印在手,想必虎符也在身上。
政權軍權一並托付,足見越君對嫡子的信任。同樣可以窺出,林珩之前猜測無誤,越君應是時日無多,已經回天乏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