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落鑰時間,宮門仍未關閉。
馬車抵達時,小奴率先走出車廂,見有侍人等候在門前,認出是正殿內熟悉的麵孔,立刻猜出是馬桂安排。
“桂翁方才還遣人來問,幸好回來得快。”侍人迎上前,對小奴低聲說道。
“我年紀小,辦事不牢靠。兄長行事穩妥,更被桂翁信重。”小奴素來機靈,嘴巴極甜,總能說到對方心坎上,三兩句話就哄得侍人喜笑顏開。
兩人說話時,穀珍走出車廂,提步進入宮門。
見他踏上宮道,兩人立刻停止交談。
侍人向穀珍欠了欠身,口中道:“君上在正殿,君請隨仆來。”
穀珍點點頭,沒有多言,當即邁步跟了上去。
嬋娟高掛,月明星稀。
夜風襲過回廊,嗚咽作響。
穀珍來到正殿前,透過半開的殿門,能見燭光明亮。
“君上召見,穀醫請。”馬桂走出大殿,袖手站在廊下。
穀珍向他頷首,邁步走入殿門。
殿內縈繞清香,一縷縷飄過鼻端,沁人心脾。
十餘盞銅燈落地擺放,燈光照亮屏風,映出坐在屏風前的身影。
林珩除去玉冠,長發以簪束起,發尾落在肩後。
長袍以越絹裁剪,墨色為底,織紋在燈光下流淌銀輝,似星辰落入天河,匠心獨具,巧奪天工。
長案上擺放數卷竹簡,還摞有絹和獸皮。
硯台在他的右手邊,旁側是豎起的筆架,架上懸有數隻毛筆,下方則是兩隻刀筆。
林珩麵前鋪開一張絹,他懸腕其上卻遲遲沒有落筆,貌似在遲疑,還有些許為難。
穀珍的好奇心並不旺盛,短暫掃過兩眼就收回目光,畢恭畢敬疊手行禮:“仆奉召前來,參見君上。”
林珩抬頭看向他,道:“起。”
穀珍從容起身,抬頭看向林珩,詢問道:“君上深夜召仆前來,未知有何吩咐?”
“寡人今日見大母,觀其精神不佳,神色倦怠,不免心存擔憂,故召君前來。”林珩將筆放到一旁,合攏一字未落的絹布,講明召見穀珍的原因,“近日君可曾入宮為大母診脈?”
穀珍凝神思索,回想上次入宮時的情形,實言道:“君上,仆五日前入宮見國太夫人,奉養身湯藥,未曾診脈。”
“養身湯藥?”
“國太夫人不耐暑熱,有苦夏之症。”穀珍回道。
“大母確是苦夏?”林珩仍不能完全放心,遂道,“君今夜留在宮內,明日隨我去見大母,為大母診脈。”
“遵旨。”穀珍俯身領命
。起身時想到林珩之前的吩咐,當即打開藥箱,取出一罐藥粉,“君上,傷藥配成。”
藥粉裝在陶罐裡,打開時彌漫一股苦味。
穀珍向林珩介紹藥效,言藥粉能止血,防止傷口潰爛,隻是用時激痛,堪比火燎。
選用的藥材都很常見,方法也簡單,坊內藥奴就能大量配製。?_[(”穀珍又取出一隻陶罐,裡麵是桂圓大的藥丸,“此藥內服,能止發熱。”
兩隻陶罐擺在麵前,林珩撚起一撮藥粉,搓了搓指腹,發現顆粒細碎,即便通曉藥理也難辨彆出全部成分。
“善。”
晉有虎狼之師,將士勇猛,在戰場上悍不畏死。
大軍出征遇到強敵,傷亡不可避免。為減少死傷,武器甲胄至關重要,傷藥也不能或缺。
林珩登位之前,軍中不發輜重,戰馬、武器和皮甲都要自備,傷藥更加沒有。他有意改變這種狀況,從新軍開始著手,發放武器、甲胄和傷藥,貫徹軍功爵,儘攬人心,真正做到軍權在握,軍隊上下如臂指使。
為檢驗藥效,林珩拿起刀筆,以刀尖劃過掌心。
鮮紅滴落,穀珍大驚失色。
“君上不可!”
“無妨。”
林珩抓握兩下手指,看著血線流出掌緣,滑過手腕,蜿蜒成醒目的紅。
他從陶罐中抓取藥粉,直接撒到傷口上。刺痛瞬間襲來,火燎一般,卻非不能忍受。相比被箭簇貫穿肩膀,這種程度的痛倒也不算難捱。
他凝視掌心的傷口,肉眼可見,流出的血在減少,效果遠勝他之前使用的傷藥。
刺痛逐漸消失,林珩以指腹按壓掌心,嘴角牽起一抹弧度。
他抬起頭,燈光映入瞳孔,笑意盈盈,卻讓穀珍脊背生寒。
“穀醫,你有大功。”
“君上過譽。”穀珍不敢居功,說話間從藥箱中取出乾淨的布條,上前為林珩包紮傷口。
“穀醫太過謙虛。”林珩平放手臂,看著布條繞過掌心,話鋒一轉,“解瘴氣的藥可有眉目?”
穀珍動作微頓,隨即將布條係緊,回道:“仆暫無頭緒,但有一事奏請君上。”
“何事?”
“毒氏擅製毒,毒氏女或有方。”
“毒氏女?”
林珩收回手,神色不明。
西南有瘴氣,遇之傷身,甚至能殞命。
他特地問過田齊,對瘴氣有了更多了解。此次討伐信平君,逆賊的軍隊不堪一擊,唯有瘴氣不能不防,需謹慎對待。
思及此,林珩決定采納穀珍的建議。
“馬桂。”
“仆在。”聽到林珩召喚,馬桂出現在殿前。
“明日朝會後,召見毒氏女蓮。”
“諾。”
馬桂在殿外聽得分明,知曉毒氏女有用,當即垂手領命,決定明日親自往西苑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