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2 / 2)

林珩 來自遠方 7919 字 3個月前

正殿外鼓聲又起,一聲重似一聲。

緊閉的殿門後,天子寢室之中,十多盞銅燈搖曳火光,能照亮黑暗,卻驅不走王子肥心中的絕望。

天子躺在榻上,解藥已經灌下,依舊昏迷不醒。

兩名良醫守在榻前,樣子戰戰兢兢,臉色一片煞白。另有一人倒在地上,身體俯臥,鮮血在身下凝固,分明是一劍穿胸,早已經死去多時。

殿內的侍人婢女匍匐在地,都是噤若寒蟬,抖如篩糠。

富麗堂皇的宮室,再不聞禮樂歡笑。

血腥味和藥味彌漫在空氣中,腥甜和苦澀交織,不斷衝擊眾人的鼻腔,卻無一人敢遮擋,遑論是口出抱怨。

淒風苦雨,死氣沉沉,

就是這一刻的真實寫照。

王子肥單手支著寶劍,雙眼凝視榻上,眼底爬滿血絲,神態狀似瘋癲。他看向站在榻旁的男人,質問道:“喜烽,你拿的真是解藥?”

喜烽環抱雙臂,好整以暇地俯視天子,對王子肥的質疑充耳不聞。

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如今昏迷在榻上,形容枯槁,連動都不能動一下,令他感到無比快意。

“喜烽!”王子肥聲音尖利,突然挺起寶劍,尖端直抵喜烽脖頸。

“稍安勿躁。”喜烽沒有回頭,僅抬起一條手臂,用手指撥開劍鋒。手指被劃破,鮮血滑入掌心,他卻渾不在意。仿佛感覺不到痛,任由血線彙聚,鋪滿他的手掌。

“天子中毒日久,解藥固然有效,醒來也需時間。”

“時間,時間,我哪裡還有時間!”王子肥暴怒出聲,已是瀕臨崩潰。

“王子既然敢謀逆,就該料到有今日。”喜烽轉身正麵王子肥,嘴角牽起一抹譏諷,“若聽我之言殺儘兄弟姊妹,絕滅血親,你就是王位的唯一繼承人,何需擔憂諸侯發兵?”

“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何用!”王子肥的確後悔,奈何時光無法倒轉。他隻能寄希望於天子蘇醒,及時出麵令諸侯退兵。

就在這時,榻上的天子終於有了動靜。兩名良醫最先發現,迅速衝上前查看。

隻見榻上之人手指微動,枯瘦的臉頰微微顫抖,緊閉多時的雙眼緩慢睜開。起初漫無焦點,下一刻捕捉到王子肥,猛然間聚焦,視線鋒利猶如鋼刀。

“父王,你醒了!”王子肥猛撲到榻前,樣子喜出望外。

“逆子,逆子!”天子張開嘴,卻無法發出清晰的聲音,隻從喉嚨間湧出氣聲。

王子肥卻不在乎這些,他一把丟掉佩劍,用力握住天子的手,焦急道:“父王,諸侯發兵,已經打入上京,還衝破宮門,現在就在殿外!晉侯要殺我,他們要謀反!隻有你能讓他們退兵,父王……”

王子肥說話時,喜烽無聲走到他身後,彎腰拾起被他丟開的佩劍。

天子轉動眼球,清楚看到喜烽的動作,表情驟然一變,喉嚨裡發出嗬嗬聲,試圖提醒王子肥。

後者卻以為他在發怒,忙不迭認錯,當場痛哭流涕,痛悔不該一時糊塗。

“父王,我錯了!”

天子愈發焦急,雙眼睜得更大,王子肥卻對危險一無所知。

殿內的侍人婢女仿佛變成了瞎子和啞巴,無一人出聲提醒。包括兩名良醫在內,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喜烽舉劍,從身後刺穿王子肥的胸膛。

“父王……”

王子肥正在痛陳己過,突覺胸口一涼。

他低頭看去,目光觸碰染血的劍尖,有片刻茫然。直至劇痛襲來,他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喜烽,你怎敢?!”王子肥握住劍身,卻不敵喜烽的力量。鋒利的劍鋒劃過他的手掌,猛然被抽走,霎時血光飛濺。

殷紅充斥視野,王子肥頓覺全身發冷。

他想要開口,聲音卻變得模糊。喉嚨中湧出血沫,眼前突然發黑。他大睜著雙眼向前撲倒,重重壓在天子身上,就此停止了呼吸。

溫熱的血灑在前胸,幾點飛濺上臉龐。天子圓睜雙目,顫抖著舉起手,艱難發出聲音:“喜烽、你、好,你……”

“陛下,我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喜烽提劍上前,一腳踹開王子肥的屍體,彎腰靠近天子,劍鋒抵住他的脖頸,“身陷絕望,眾叛親離,憤怒之極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滋味,你早該嘗一嘗。”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要你去死,死前受儘唾罵,要上京為喜氏陪葬!”喜烽咬牙切齒,猛然直起身,把天子拽下床榻,“天下諸侯齊聚上京,十多年才有的盛景。喜氏失國,天子不信不義,現如今也該求一個公道!”

說話間,喜烽拖拽天子走向殿外,殿內眾人無一敢攔。天子全身無力,手腳拖在地上,很快擦出血痕。

“這般做,你不能活。”強忍著刺痛,天子開口說道。

“我從沒打算活著走出王宮。”喜烽停下腳步,低頭看向天子,笑容裡儘是瘋狂,“有天下共主為我陪葬,足矣!”

話落,他拖著天子穿過大殿,來到緊閉的殿門前,對驚駭的侍人道:“開門!”

看到喜烽手中的天子,侍人臉色煞白,顫抖著移走門栓。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緊閉的門扉向內敞開。

明光與昏暗交彙,刹那交融,卻又涇渭分明。

殘陽餘暉落至殿前,喜烽邁步跨過殿門,將天子拖拽到廊下,迫使他直麵眾人。

丹陛下是諸侯大軍,旌旗蔽日。

諸侯戰車行出旗下,大小諸侯立於車上,皆是袞服冕冠,威儀赫赫,與天子的狼狽形成鮮明對比。

林珩抬起右臂,鼓聲為之一頓。

他仰視丹陛之上,目光鎖定持劍的喜烽,觸目所及儘是死誌與癲狂。

與此同時,一輛馬車抵達王宮前,不作片刻停留,順著洞開的宮門長驅直入。

車前五馬,製比諸侯,在上京城內獨一無二。

車廂內,高冠博帶的執政正身危坐,手中捧著一隻木盒,盒中正是傳承自初代天子,能夠號令天下諸侯的王權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