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竊竊私語,說起這瘦高男人的不是來。
“要不是顧秀才護著你,他怎麼可能受傷?要不是他受傷沒法過來幫忙,我們何至於勞累這麼一整天還沒稱完?”那男人聽到周圍人的話急了,立刻將話題轉回來。
沈若冷眼瞧他:“那我問你,顧允來幫忙是他的義務還是他自己願意?”
“那必然是他自己願意,家家戶戶有空著的男人都要來。”
沈若冷笑了下:“是了,顧允這些年來幫村裡的忙都是他自己願意。這是因為他人好,有責任心。但這不是他的義務,他不是村長也不是族老,他和你們一樣隻是過來儘自己的一份力的村民。哪怕他的能力強,那也不能將他和你們區分開。”
“他和你們是一樣的。”沈若視線逡巡過在場所有人,擲地有聲地說道。
有些人這時候才醍醐灌頂。
是啊,顧秀才也是跟他們一樣自願來幫忙的人,要是自己不想來那都是可以不來的啊。更何況他不是不想來,而是受了傷……
那男人喊道:“哪裡一樣?這件事就是得他來做,村裡就他一個讀書人,隻有他會算數!”
沈若道:“是,村裡隻有他一個讀書人。但是我問你,憑什麼他就必須得來幫忙?若是沒有顧允,稱糧食要忙的時間門隻會更久。而你們之前還在說他的閒話,說他二十有一不成婚是有什麼隱疾?說他不該護著我?”
“若我是顧允,聽到你們說這話該多傷心。”沈若輕歎口氣:“他每年都幫村裡做那麼多事,結果呢?”
人總是很難檢討自己,心裡認定了一件事彆人怎麼說都聽不進去。
沈若隻和能說通的人說,他道:“升米恩鬥米仇,彆把彆人的好意當做理所當然。顧允不是村長,他不用為沈家村付出那麼多。”
那男人還在負隅頑抗,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了。“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顧秀才是為你擋的,也沒見你去噓寒問暖啊。真是沒良心!”
沈若挑了下眉看著他,說道:“我過他家門而不入是為什麼,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會知道?”
“要不是因為你們這些愛腦補還愛傳閒話的人存在,我倒是想每天大大方方前去探望他。”
沈若為什麼不去,還不是因為要避嫌?他自己的名聲可以不在意,但是總要顧及一下顧允的名聲吧。
周浪幫腔道:“是啊,還好意思說沈若沒良心!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心黑爛肚腸的總傳閒話,他要是總上顧秀才家,可不得被你們編排死了?”
那瘦高男人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一時之間門憋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村民愚昧,因為沒有受過教育,所以特彆容易就會被煽動。
這男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對自己惡意那麼大,沈若也不想深究了,為這種人生氣煩心那就可真是拿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了。
那男人憋了一口氣,放狠話道:“你個牙尖嘴利的小哥兒,我說不過你!希望你好自為之,以後瞧見我最好繞道走,不然我可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來。”
沈若沒忍住笑出聲,這人臉皮還真挺厚的。
他拍拍邊上周浪的肩膀問道:“他誰啊?叫啥名字,很厲害嗎?”
那瘦高男人鐵青著一張臉,合著對罵了這麼長時間門,人家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周浪配合道:“不認識,籍籍無名之輩。”他甚至還拽了句成語。
“哼,彆讓我再看見你們!”那瘦高男人放了句狠話就走了。
瞧著就跟鬥敗了的公雞似的,灰溜溜地跑了。
有些人就是嘴賤,愛煽動人激起群憤,好像這樣他自己作為“正義使者”就能成為那個令人矚目的光點似的。在哪裡都會有這種人,社會上、職場上、校園裡,這些人就是自己內心空虛,生活過得不好,所以要靠著嘲諷彆人、霸.淩彆人來娛樂他自己。
隻要彆人不舒服,那他就舒服了。這種人真的很惡心。
在現代謠言都能輕易毀掉一個人,更彆提在古代了。亂傳謠言的人心理肯定扭曲極了,想彆人那麼壞說明他自己內心才是最壞的那一個。
而剛剛那男人,還真是“五毒俱全”,什麼都占了。
但凡沈若是個心誌不堅的,玻璃心的人,也許早早地就自殺了。但是他從小到大遭遇過的“暴力”太多了,他不能說習慣,但也不會那麼輕易就被打倒。
前世那些傳他謠言的,罵他野種、野孩子的都被他打倒過了。
有些人是講不了道理的,對這種人仁慈那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周浪對沈若道:“這人叫沈二毛,家就在沈宏家隔壁,和沈富貴很親近。”
沈若點點頭,他之前就有猜測是不是沈富貴搞事,畢竟是自己讓他背上了“賊”名。
“謝謝你幫我說話,但下次有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沈若衝周浪笑了下,無奈道:“平白讓你也被他記恨上了。”
周浪有些愣愣地摸了下後腦,曬成小麥色的臉頰都能看出有些發紅。
“不、不客氣,我就是看不過眼,沈二毛太過分了!”
周圍有村民不知道該怎麼和沈若說話,聽周浪的話也跟著接口道:“是啊,原本啥事兒都沒有,就他在那開始抱怨,引得那堆人也跟著一起說。”
之前和沈二毛站一塊兒的愛說閒話的男人聞言站不住了,又想開始罵。
就這時候村長帶著族老們來了,早早有人去報信說這兒鬨事,村長飯都還沒吃兩口就立刻出來了。
“你們在做什麼?”村長走到近前,問道。
有人將前因後果都跟村長說了,族老們聽了也是直皺眉。
村長看向沈若,這孩子清醒之後扒拉村裡人的舉動村長都知道,都看在眼裡。
今兒他的孫女巧姐兒還跟自己說沈若有多麼多麼好,還教給她好多東西的做法,還送了她一條親手編的頭繩呢!
之前的事情鬨得大,但沈若也是受害者,村長年紀大懂得多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村裡很多人都覺得這樁醜聞阻礙了自家孩子的嫁娶。單憑村長的一己之力是無法讓村裡人都扭轉印象的。
而且他作為村長需要做的是一碗水端平,要是讓人說自己有失偏頗的話對他的威信也有妨礙。
所以他對此也是愛莫能助。
“村長,我是過來幫忙的。”沈若道。
沈若知道沈家村的村長一直都是極為公正的,而且為人十分低調,之前他家那兩件破事兒就是村長幫著一起解決的。
“好。”村長也沒多說什麼,而且之前發生的事情隻是罵戰,沒有升級成鬥毆,所以他就跟所有人說了幾句公道話,還把沈若之前說的“自願和義務”拿出來重複說。並且跟他們說,要是有人覺得累不想繼續了的可以走,沒人攔著。
在之前就聽見有人抱怨,他嗬斥過了,但沒用。還是沈若說的話有用,瞧著許多人像是聽進去了。
男人們道:“不走,我們身為沈家村的人自然要幫忙。”
“是啊!我不走,哪怕要乾到深夜我也在這兒!”
“不就是熬夜麼,我身體壯得很,完全沒問題!”
現在沒人多抱怨,大家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村長心裡也順了點。
雖然他不覺得沈若能幫上什麼忙,但是沈若也來幫忙這件事確實堵上了不少人的嘴巴。
村長心想:他真是個聰明的年輕人。
有幾個之前跟著沈二毛說沈若和顧允閒話的人這時候進退兩難,大家都不肯走要幫忙,獨獨他們幾個走,瞧著就很窩囊。而且村長還在這兒呢。
就這麼一小會兒就錯過了離開的最佳時機,他們隻好認命般跟上大部隊,繼續去稱糧食。
現在要稱糧食的這戶人家屋外堆了十幾個大麻袋,邊上擺著一個用來量米的容器。
沈若之前就換算過,這個書中的朝代類似於兩宋時期,這時候的一石就是四十九公斤。一畝地侍弄的好的話大約能出產兩百斤糧食。
大宇朝二十年前戰爭死了許多人再加上旱情,先帝減免了十年的田稅讓百姓們休養生息,十年過後到現在也隻是象征性的收取兩層稅,並且交給村長來記錄,之後拉去糧站那些官員就不用再重新量過了。
沈若的外婆就是曆史老師,這種操作沈若從沒在哪個朝代中見過。他知道的朝代大多都是農官用鬥,一鬥一鬥的算,還會把那一鬥米弄得尖尖的。在家算出來是十鬥,到了那裡沒準就隻能算八鬥。多出來的那些糧食就被貪.汙掉了,百姓都要帶上更多的糧食才夠。
但是這大宇朝不同,大宇朝的天子還真的是“以民為本”,為了不讓手底下的官員克扣百姓乾脆就讓村長帶著族老來量,所有人都要按手印簽狀紙的,沒人敢亂來。
而且村長也是官,早幾十年前沈家村的村長可是舉家搬遷過來的,這才在沈家村紮下了根基。
沈若以前的記憶裡麵稱糧食那會兒就隻能看見顧允,這會兒才第一次注意到那個用來量糧食的容器,是個四四方方的容器,底部做了四足。
就像個“鼎”。
沈若約莫估計了下,這大概就一米長,半米寬,加上“足”一米高。這樣的容器肯定不是和他知道的那種直接可以拿著然後從米袋子裡頭裝的。
果不其然,這會兒有人解開了大麻袋用了個大號的葫蘆水瓢往那個“鼎”裡頭裝米,需要一直機械重複的動作,他累了就換下一個人來裝。
這年頭麻袋都做的特彆大,裡頭裝得多人扛起來倒有些難,而且大家也怕不小心將米倒出去。
等將這個“鼎”頂麵裝平,邊上人就會牽起一個大袋子,這時候需要兩個人一齊把“鼎”抬起來往那麻袋裡頭倒。
等算出有多少“鼎”的糧食,再從中抽取兩層,這就是要交的糧稅了。
男人們輪換了好幾次,畢竟這個活累腰,特彆是米袋子半空了的時候,半個肩頭都幾乎要伸進去。
沈若沒去接這個活兒,他瞧著那個“鼎”呢。
那之前跟沈二毛一波的人揉著腰在一邊小聲道:“你說他一個小哥兒來能幫上什麼忙?不添亂就不錯了。”
“是啊,就傻站著那也叫幫忙啊。”邊上人附和了一聲。
話音剛落,他們就看見沈若走上前一個人將那個裝滿了米的青銅鼎給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