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他從劇痛中驚醒, 眼皮上跳動著光亮。
他像個初生的孩童,懵懂地仰起頭,日光穿透樹葉縫隙在他身上灑下光輝。可往日裡和煦的光芒隻讓他感到驚悸和可怕, 他發出尖叫, 忙不迭躲開,將自己攏在鹹濕的鬥篷下。
手背被光照拂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灼燒的黑洞, 血液“嘶嘶嘶”地蒸發。
深入骨髓的劇痛、寒冷與難耐的饑餓襲來。
他大腦一片混沌,無法思考, 渾身都在顫抖, 麵色蒼白, 眼神都失了焦。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終於冷靜下來,視線有了焦距,變得清晰。
他看見掌心握著一朵花,青色的花瓣向上綻放,隨風清拂。
這是……
——“青色彼岸花。”
對, 對, 青色彼岸花!
仿佛抓到什麼,雲霧褪去,混沌的大腦恢複了思考能力。
他是誰?
——“一路順風,無慘。”
他是無慘, 是藤原初桃的丈夫, 產屋敷無慘。
他為什麼在這裡?
——“桃姬似乎在尋找青色彼岸花。”
為了尋找送給妻子的禮物, 為了讓他的妻子隻對他展露笑顏,他親自跟隨商隊來到船上,然後……
產屋敷無慘盯著自己鹹濕的鬥篷,帶著海浪的氣味, 他被卷入海浪,飄到了海邊。
其他的……想不起來了。
他現在要做什麼?
這個問題遲遲沒有思緒。
直到產屋敷無慘嗅聞著看向西方,隱隱能窺見城池的形狀。
——“往日都是你在家等我,現在卻是我在家中等你了。”
對,對,有人在等他回去,他的妻子還在等他。
產屋敷無慘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渾渾噩噩間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要回去,他要回家,他要回平安京,
他要把這朵花送給他的妻子。
……
產屋敷無慘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怪物。
沒有人會像他一樣不能在太陽下行走。
沒有人會像他一樣被太陽照到就會灼傷。
也沒有人會像他一樣擁有如此可怖的愈合速度。
他手背上深入見骨的洞已經長出了淺色的新肉,像一塊拚貼的地板鮮明地彰顯著它的存在。
但產屋敷無慘根本沒有去思考,也無暇思考除了妻子、回家、青色彼岸花之外的東西。
他隻是一個人走著。
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穿著鬥篷晝伏夜出,多走幾步路都要氣喘籲籲。
野外環境艱險。他吃不下東西,仿佛失去味覺一般想吐,又睡不好覺,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
行路辛苦。他的腳因為行路磨出了水泡,摔倒時時膝蓋跪地,沙礫透過衣裳陷入肉中,掌心也布滿斑駁血痕。
飛鳥、走獸,還有遍布的妖怪都成了他恐懼的源泉。
但他偏偏都堅持下來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痛苦的。
這些給予產屋敷無慘的痛苦都比不上日出。若是在天色亮起前找不到陰暗的地方就會死,身體的一部分會因此灼傷消失。
產屋敷無慘痛極了。
他不想死,但他無數次被從四麵八方、始料未及的地方照射過來的日光曬化,隻剩下一部分殘缺的身體,像是爛泥一樣跌落在地上,奮力爬到安全的地方然後昏迷過去。
在他昏迷後,缺口上長出人的軀乾與器官,重新形成新的人形。
一次,又一次。
他的恢複速度也跟著進化。
就算是大腦,就算是心臟消失,隻要有一部分殘存,都能夠活下來。
他想要活著的心戰勝了一切。
可是太陽也一天比一天毒辣。
產屋敷無慘終於受不了了,他不甘不願,卻又無能地倒了下去。他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聲音嘶啞地發出不成語句的喘息。
身後是愈來愈亮的天光。
要不,就這般死去好了。
可是。
心跳的越來越快——他想起墜樓時的心悸,跌入少女懷抱時模糊的視野。
耳畔嗡鳴一片,漸漸變奏成了悠揚的琴音——那正是那場惱人的宴會上,她的妻子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他解圍時所做。
耳畔接連不斷地響起了妻子的聲音:
“產屋敷君,我當真喜愛你呀。”
“隻有我會要你了啊。”
“你想好我們孩子的名字了嗎?”
妻子……
初、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