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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午後。
初桃睜開眼, 看見了女房。
朝顏憂心忡忡:“姬君……又睡到午時了?可餓了?可要用飯?”
初桃困倦點頭,並不因為她叫醒自己而生氣:“春困秋乏,這個天氣難免犯困呀……”
“但這也太不正常了……”
“嗯?”
“多年前右大臣家的晴雨姬就是突然一夢不起, 麻倉大人看過後說是晴雨姬被妖怪締結了婚契, 在夢中與妖怪成婚……莫非、也有什麼厲害的妖怪纏住了姬君,隻是梅的實力不足以看出來?”
初桃聽到“厲害的妖怪”就忍俊不禁。
她仔細一想,自己這幅昏睡到下午的樣子真的好像被妖精吸食了精氣。
女房見她動搖,再接再厲:“姬君,可要請晴明公……”
“晴明公身體抱恙,何必用這些小事煩憂他呢?”初桃笑著安撫, “何況, 若是真有什麼妖怪,裡梅不行,我也毫無所覺麼?也隻有這麼一段時間了, 我很快就會恢複正常了。”
她眨眼保證, 朝顏好像放下了心,又好像沒有。
於是初桃問:“對了, 朝顏的故事寫的怎麼樣了?”
轉移話題的必殺技是催稿。
朝顏支支吾吾說:“最近在考慮雨之君的結局……”
《芳菲物語》已經寫了一半,但在雨之君這個人物上她還舉棋不定。
產屋敷無慘是雨, 墨雲是春雨,月彥是梅雨, 星輝是暴雨,夕夜是晴雨,千變萬化,無所蹤跡……在朝顏筆下,這幾人因為身上同時具備的某種氣質,被她文學創作成了同一人的不同形態。
雨之君在京外為人所害, 死裡逃生,改頭換麵回京複仇,卻在姬君麵前一再折戟沉沙,還交付了自己的心,最後下場慘極了。
這般對姬君愛也濃烈恨也濃烈——卻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家夥,要給他怎麼樣的落幕呢?要按原設定處死嗎?
初桃說:“那便開放式吧,平安京終有落雨之時。”
開放……
朝顏得了靈感,慌忙告退,回屋寫了幾天幾夜,方才露出疲倦笑意。
她想著姬君,從櫃中抽出自己的隨筆,要記載近日發生的事。
這本隨筆記載了她多年來的所見、所思、所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她侍奉的主人家:藤原初桃。
朝顏寫姬君,從不寫她如何美麗,寫一件無論如何也找不出好看之處的衣衫被姬君穿的光彩照人,仿佛直到此刻才找到誕生的意義;也不寫她如何技藝全能,寫姬君心血來潮撫琴之日,林間站了一排排鳥雀,嘰嘰喳喳歡欣雀躍,琴音一出,便都安靜下來。
隻要寫到這位姬君,她便不吝篇幅,洋洋灑灑,筆風積極輕鬆,清新自然。
為數不多的消極情緒,是她曾兩次見初桃昏迷,都是在初桃救世受傷之後。
一次昏睡多日,醒來一夜白頭。
一次身受重傷,幾乎殞命。
如今,初桃雖未昏迷,睡著的時間也在一點點變長。
前兩次朝顏都感覺自己可能要失去姬君,但這一次,她產生了更為強烈的預感。
——姬君可能會消失。
像是流沙消失於指縫,誰都無法留下。
她驟然忘記了一切修辭,被悲傷的情緒籠罩,正要簡單地將自己此刻的心情如實記載於隨筆中,忽然神思一蕩。
那股危險的預感突然消失了???
被女房擔心的初桃:OVO
她正在夢中,這是倒數第十次入夢。
她抓住夢中青年專心致誌處理手中事的機會從背後抱上去,嚇了他一跳。
“姬君啊……”
他隻需側過臉,就能挨上她的臉;隻需側過身,輕抬起手就能將她帶入懷中。
可青年今天不知為何,遲遲不動,隻有那一小片被她挨著的地方,惱人地紅了起來。
分明不是沒有感覺,為什麼還要克製忍耐?
她困惑著,卻就在這一刻,聽到了青年熟悉的、低沉嗓音——
“既然你想,為什麼不擁抱她呢?”
她緩緩地頓住了。
他喉結微動,分明沒有說話。
那聲音像是從身邊從另一側傳來,好像有個人站在他們不遠處,正用青年的聲音……蠱惑他。
難道,真的混入了什麼精怪?
青年出於某種緣由,不能與她親近,所以今日才這般矜持克製,而這精怪的目的,——就是要哄騙青年與她親熱?
他們都不知道她能夠聽到,是以連交談都無所顧忌。
可是,既然要哄騙他,為何不用她的聲音呢?
不確定,再聽聽。
初桃想著,看到他輕微搖晃的衣衫袖口,注意到那露出的一小節指節正彎著,微微用力。
她便故意地抬起臉,隔著一小段距離,熱氣噴灑在他頸上。
這還不夠。
又從身後摸上他的手,從掌根緩緩向前推進。
從手背,到手指。
從凸起的骨節,到嶙峋的指骨。
他手背曲著,微微晃動,掌心蜷的越發厲害。。
初桃手指壓下去,對著他的脖頸,無辜問:“你怎麼……不低頭看看我呀?”
那拉長的嗓音此刻才附和般響起:
——“你真的,要讓她久等嗎?”
果然!和初桃猜的一樣。
“他”在蠱惑他!
這回她細細一聽,語音語調與青年完全一致,隻是要更為低沉,混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被她擁著的青年終於有了反應。
他弓起的手背徒勞地掙紮一瞬,立即像是繳械投降一般被她壓下去,兩人的手掌緊密貼合,勾緊纏繞。
他側過身,嘴唇翕動。
就要翻轉手腕將她握住之際——
初桃脫離了夢境。
她回想著青年的反應,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