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春天了呀。
他想看看花,說點高興的事,好叫妻子和膝下的子輩不要太過傷心。
他最喜歡的,便是這院中梨樹了。
往常裡無論是什麼事都會同它分享,生氣的時候、不高興的時候也會在梨樹下靜坐,然後那嘴角就自己翹起來啦!
……
“爺爺要看梨花嗎?”
少年的哽咽聲,伴隨著屏風被搬動、禦簾被“唰”的拉起的聲音。
……
朦朧的視野中,梨樹盛開,掛滿了許願牌,簌簌響動。枝頭上點點雪白像是他和妻子發梢的銀霜,映著春日的光輝。
背後是湛藍如洗的晴明日。
這棵伴隨他幾乎一生的樹,在藍天白日下風華正茂、生機盎然。
他想起他的妻子之所以叫梨,便是因為看見院中梨樹,隻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雖然桃名固然好,但隻有“梨”,隻有“晚梨”,是因他而起,因他的樹而起。
好在,不止他喜歡她的名字,她也同樣喜歡他的名字。
總是“晴明”“晴明”的叫。
他想到這裡,已是忍不住笑。
陰陽師嘴唇翕動。
……
“爺爺,你在說什麼……?”
“庭有梨樹。”
少年音一字一頓地複述著。
“吾妻手植。”
“今已亭亭如蓋矣……”*
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洇濕了少年的衣擺。
“爺爺,現在還是春天,它隻是開了花,它還要結果,好吃的果子,你愛吃的果子……不要,不要……”
……
昌浩?
怎麼有昌浩的哭聲……?
彌留之際的老人神思驟然清明,露出一絲苦笑。
他做了一個夢。
一個將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延續下去的夢。
一個補足他未能與妻子白頭到老遺憾的夢。
夢中他與妻子度過一生,有歡喜甜蜜,有彆扭賭氣。
一生之後,夢中的青年晴明也已垂垂老矣,即將壽終正寢,而他同樣白頭的妻子正陪伴在側。
這是夢,這是幻覺。
他清楚地知道。
原本他覺得這很好,甚至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現實與夢。但昌浩的哭聲讓他回到現實,讓他意識到:這終究隻是夢境。
南柯一夢終須醒,浮生若夢皆是空。*
姬君……在做什麼?
他纏綿病榻許久,每日長睡,已無力關注初桃的消息。
她如此強大,又有昌浩、源氏賴光等人支持,無需他擔憂。
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安倍晴明向著眼前的安倍昌浩露出寬慰的笑容,沒有一絲疲態:“你不要傷心呀……”
生與死沒有什麼可怕的,這都是人一生既定的旅途。
他有心無力,精神氣有所不足,還有些生理上的痛苦,臉頰抽動著咳嗽起來。
安倍昌浩捂住了嘴:“爺爺,你不要說了……休息吧……”
若是不說話了,他不是更擔心了嗎?
但安倍晴明最後也不說話了。
他怔怔地、用自己灰白的雙眼看著從遠處而近的女性身影。
他一直、一直地看著初桃。
安倍晴明最後一次見藤原氏姬君是在一年前。
安倍晴明最後一次見自己的妻子是在六十年前。
此去經年,眉目成書。
無需多言,淡淡的笑意便同時出現在他們二人的臉上、心裡。
安倍晴明平靜下來。
忽地、困倦地眨了下眼。
女性輕巧地說:“睡吧。”
她抬起手,輕輕撫過他的眼睫。
他微微抿唇微笑,像是年紀這麼大還被哄睡而害羞一般,蜷著點手指,安詳地睡去了。
初桃分明感受到,手心中有一滴淚。
……
『你的丈夫死了。』
『請節哀順變。』
『第四代結婚對象:安倍晴明
綜合評分:60
——“一人長眠,一人入眠。
同是夢中人,正好相依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