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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小六?”
弘書茫然的抬起頭,看向叫他的胤禧:“怎麼了?”
胤禧真心佩服這個年紀最小的侄子,他以為自己夠愛讀書了,就這他中間還喝過水吃過東西歇息了一下,但這個小侄子愣是坐著一動不動,全程沉浸在書裡對外界毫無反應。
“夫子快要到了,你趕緊去更個衣。”胤禧說道。
弘書經他提醒才驚覺時間過得如此之快,連忙道謝。
弘曆看著從身邊經過的弘書,抿了抿唇,他後來也發現了弘書的沉浸,心裡有些不服,便想比比看誰更能坐得住,結果因為前麵喝水太多,後麵不得不出去更衣。
感覺自己輸了這件事讓他很是難受,隻能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次是沒做好準備,明天,明天早晨他一定不喝水了。
弘書可不知道弘曆默默想著要把他壓下去,他去更完衣回來,還在門外就發現上書房裡不對勁。
太安靜了。
門邊守著眼熟的太監,看見他行禮道:“六阿哥,皇上駕臨。”
掀開簾子,果然看見便宜爹和一群大臣正在裡頭。
弘書躊躇了一下,舉起手:“報告。”
屋裡人齊刷刷看過來。
弘書居然有點緊張了:“皇阿瑪,我剛剛更衣去了。”
胤禛點點頭:“進來。”
弘書走到自己桌子邊站著,胤禛開始講話,無外乎就是勉勵眾人好好學習那些,弘書夢回開學班主任講話。
“張廷玉,徐元夢。”
一左一右站出兩個人來。
“從今往後,他二人就是上書房的總師傅,爾等切記,對師傅要恭謹克禮、時時尊重。現在,對兩位總師傅行拜見禮。”
弘書等人立時稽首作揖,齊道:“拜見總師傅。”
張廷玉和徐元夢兩人站著受完這一禮,然後回了半禮:“臣見過諸位阿哥。”
兩廂禮見完畢,胤禛沒離開,直接道:“張愛卿,你來講第一課。”
隨後命太監搬來椅子,他就在最前麵麵朝著弘書等人坐下,一副打算旁聽的樣子。
他坐下後,除了主講第一課的張廷玉,其他大臣紛紛向後走去,在臨時搬來的椅子上坐下。
好家夥,正經學生才九個,這旁聽的領導和老師就整了十個,一人盯一個都多餘。
弘書頗有些無語,他上輩子上學都沒經曆過這架勢。
一時間,整個上書房的氛圍前所未有的嚴肅,年紀小點的胤祕都開始抖腿了。
張廷玉是個麵向和藹的老頭,他站在前麵,看出學生的緊張,溫和地道:“諸位阿哥,請坐。”
前頭坐了一尊大神,幾個學生都戰戰兢兢的,坐下時分外小心翼翼,生怕製造出太大的聲音。坐下後更是身板挺得筆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張廷玉——彆的地方他們也不敢看。
弘書本來沒太在意,坐下後張望了兩下,結果就發現便宜爹沉著臉盯住他——靠,居然被盯得有點緊張,他收回視線,不自覺地將兩隻胳膊放在桌上交疊,調動精神高度集中,準備在這第一次亮相中好好表現,給這些大臣們留一個深刻的印象。
張廷玉滿意的點點頭,開口道:“那麼,老夫現在開始上課。”
‘上課’兩個字一出,精神高度集中的弘書條件反射地站起身。
“起立。”
鞠躬。
“老師好。”
一氣嗬成。
鞠完躬起身的弘書,看到所有人驚訝的表情,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靠,這又不是上輩子,他鞠什麼躬,喊什麼“
老師好”!
他還喊得辣麼響亮!
社死了!又社死了!還是在這種公開場合!蒼天啊,大地啊,地上趕緊裂道縫把他埋進去吧!
弘書心裡是大寫的生無可戀,但麵上還在竭力繃住,沒事,沒事,這裡沒人知道他剛才的動作有什麼意義,他還可以解釋,可以圓回來,他可以!
胤禛對兒子的小表情很是熟悉,雖然兒子現在是一副嚴肅鄭重的樣子,但他就是從中瞧出了些許崩潰和絞儘腦汁。
嘴角微不可察的上揚了一下,胤禛開口道:“好了,坐下吧。禮節不必過多,適當即可,方才已經見過禮,現在就不必再多此一禮。”
將弘書的行為定性為禮節過多。
有他開口,其他人雖然奇怪弘書方才的動作,卻也沒有再探究,紛紛坐正再次開始準備上課。
弘曆收回目光的時候,用無人聽到的聲音說:“嘩眾取寵。”
弘書鬆了一口氣,飛快坐下。告誡自己,清醒一點,彆再掉鏈子了!
張廷玉第一課並沒有講多高深的東西,而是將《勸學》辭簡意賅的講了一遍,時間也並不長。
他講完後,胤禛便起身離開,順便帶走了大多數大臣,隻留下朱軾和白潢,今日乃是他們倆輪班。
所有人都鬆了一大口氣,包括弘書,雖然沒人知道他社死了,但那些目擊者離開,他總算沒有那麼羞恥了。
很快,他就投入到學習中去。
朱軾和白潢不愧是便宜爹欽點的人才,課講的深入淺出,便是弘晝,都能靜下心來聽一聽。
弘書在這些夫子更加專業的教學下,學習進度一日千裡。
不過幾天,上書房的師傅們就都知道,新帝的六阿哥了不得,不過五歲(虛歲)年紀就已經學通了《詩經》,開始同進度最快的胤禧一起學習《尚書》。
忘了說了,上書房的授課和前世的課堂不一樣,夫子並不統一講,而是根據個人的進度來。
“小六,雖然早知你聰明,但也沒想到你能這麼聰明。”胤禧再一次在課間休息時發出感歎,“你再這樣下去,馬上就要超過我了。”
他裝模作樣的傷心:“唉,我這個上書房第一的名頭保持不了多久了。”
弘書不為所動:“禧叔,你有這個時間感歎,不如多看兩頁書,說不定還能晚一天被我超越。”
他嫌叫二十一叔太麻煩,就換成單字+叔,彆說,這樣一叫,親(接)切(地)感(氣)直接拉滿,就是每次叫的時候都會想到喜兒(劃掉)。
胤禧誇張的捂住心口:“小六,你怎麼能……”
話還沒說完,左邊的弘曆忽然轉過身來,皺眉道:“六弟,你聰明不假,但剛才的話未免過於狂妄,何況二十一叔還是長輩,你說話怎能如此不知尊重?”
胤禧微微皺眉,他與小六如何相處是他們的事,小四端著兄長架子出麵教訓,未免有些上綱上線了。
弘書這些日子沒少收到弘曆的酸言酸語,他早就免疫了,此刻看著書頭也不抬地道:“四哥,沒有能力說大話才叫狂妄,有能力那叫自信,我自信能在三日內超過禧叔的進度,說說實話就叫狂妄?四哥你狂妄的標準未免太低了些。至於我尊不尊重禧叔,禧叔沒說我不尊重,誰有意見?”
“禧叔,我有不尊重你嗎?”
胤禧瞄了眼臉色不好的弘曆,搖搖頭道:“是我技不如人。”
“四哥聽到了?”弘書眉毛都沒抬一下,“我作為弟弟也想奉勸四哥,有空多提升自己,沒事彆盯著彆人。”
“隻有廢物才會想著‘與其自己努力,不如打壓他人’。”
“你!”弘曆雙目圓睜、胸膛劇烈起伏,“我是你兄長,教導你兩句還教導不得
了,你懂不懂尊重兄長,《三字經》學的孔融讓梨都忘完了?”
弘書終於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向弘曆:“弟弟尊重兄長的前提是兄長友愛弟弟,四哥,你對我可有一分友愛之心?”
上書房裡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弘書和弘曆,能在這裡的人年紀雖然不大,但都不是傻子,何況還有上一輩的榜樣在,他們當然知道當今的幾個皇子遲早會走向對立。但即便早有預料這幾位皇子之間不會平靜,卻也沒想過衝突來的如此快、如此突然,還如此明目張膽不避著人。
被所有人看著,弘曆幾次張嘴想說自己有,卻怎麼也說不出,他惱羞成怒道:“你都不知尊重兄長,要我如何對你友愛?”
弘書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友愛,我尊重。”
說完不再與他糾纏,垂眸繼續看書。
弘曆保持著轉身的姿勢僵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坐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他人偷偷摸摸的坐回自己位置,翻開書盯著,沒人說話,也沒人互相遞眼色——裡裡外外不知道多少人瞧著呢,這時候擠眉弄眼,怕是嫌自己活得太自在。
吵過這一架後,弘曆一天都沒有和任何人說話。
弘書沒管他,也沒因為這事影響自己的心情,照樣該讀書讀書,該和胤禧說話就說話。
隻瞧他的反應,好像兩人之間的衝突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這一天就這麼平靜無波的過去,弘書也不知道這事有沒有傳到便宜爹耳朵裡去,反正是沒人來找他說什麼。
不過上書房裡還是有什麼不一樣了,胤禧和弘書關係一如以往,胤祜卻不再湊過來,他轉而和弘晝臭味相投,兩人時常夥同著在下午的騎射課上搞東搞西。
胤祁呢,他年紀和弘曆相近,兩人又前後挨著坐,關係便一日日親近,與弘書反倒隻是見麵打個招呼。
除了弘書外最小的胤祕是個老實的性子,他不比弘書胤禧聰明,讀書卻頗為努力,他沒有與哪個人關係特彆好,也不與人交惡,每日就老老實實的學習讀書,也不乾彆的。
至於弘為和永璥這叔侄倆,相互依偎,和所有人都保持著距離。
而從那天之後,弘曆再也沒有對著弘書說過酸言酸語,除了見麵禮節多餘的話一句不說,讀書卻更加努力了。
弘書聽到過弘晝嘀咕,弘曆的院子常常亥時中才熄燈。
亥時中也就是大概晚上十點。
弘書:……他八點就睡了。
沒辦法,三點起,他八點睡才能保持八個小時的睡眠,不然以後長不高怎麼辦?
讀書八十歲都能讀,身高可是二十來歲就不長了!
上書房的日常沒什麼變化,弘書在超過胤禧的進度後,便一直穩坐頭把交椅。
一月的最後一天,弘書搬到了毓慶宮。
相對於這宮裡其他的宮殿來說,毓慶宮很小,但對弘書來說,毓慶宮相當大,隻住他一個人,著實有些浪費。
毓慶宮總共有前中後三座獨立的大殿,最前頭的惇本殿是書房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中殿毓慶宮其實有前後兩殿,中間由遊廊連起來,從上空看呈一個工字型,前殿是他的住處,後殿應該是他以後的妻子的住處,不過現在還沒有,弘書準備將這裡先挪過來自己用。
最後頭還有個繼德堂,理論上應該是給他以後的妾室住的,這個……先鎖了!等以後娶了老婆,全權教老婆處理。
不過,等他娶老婆的時候,恐怕就不住毓慶宮了吧……打住,弘書阻止自己再去想那些‘大孝子’的念頭。
除了這三座大殿,東西兩邊沿著牆還建了一溜的長房,這些就是給太監宮女住的了,弘書交給朱意遠去安排。
朱意遠是這次搬宮之時便宜
爹新給他的,原來是乾清宮的一個小總管,如今到他這裡直接升任毓慶宮首領太監。
宮女額娘也有給他安排,不過弘書不習慣讓她們近身伺候,因此貼身伺候的還是用章元化四個,宮女都讓朱意遠安排去乾彆的。
還在孝期,所以他這次搬宮沒什麼動靜,除了額娘給他塞了一大堆私房,其他人連個禮物都沒有。
——對,說的就是便宜爹!你哪怕賞點銀子呢!
二月二,龍抬頭,也是春耕節,宮裡要祭社神。
上午的課上完後,下午的騎射課取消,一起去參加親耕禮。
——就是皇帝帶著文武百官禦駕親耕。
親耕禮很順利,但在回宮路上,隊伍裡卻忽然流傳起一條消息,胤禛當眾訓斥了九貝勒胤禟,原因是胤禟竟在康熙百日還沒過的時候麵露喜意。
就,雖然可以理解為便宜爹還沉浸在康熙逝去的悲痛中,但也未免有點離譜。
弘書皺眉,他覺得事情不簡單,叫來高卓:“你去找郎圖幾個,讓他們去打聽下,京裡這陣子可有流傳什麼消息。”頓了頓,補充道,“尤其是關於宮裡的。”
高卓去了,卻很快回來,身後跟著布三。
郎圖四人,如今已是三等侍衛,當然,他們還是奉弘書為主,每隔幾日,他們會去毓慶宮給弘書請安。
弘書揮退其他人:“怎麼來的這麼快?”
布三心裡其實很忐忑,但他知道這是一次機會,高卓過去找人的時候,恰好先遇到他,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
“阿哥想知道的事,奴才恰好知曉,便直接來了。”
弘書微皺眉頭:“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麼?”
布三心裡暗道糟糕,太過緊張,忘了上位者都不喜歡下屬揣摩他們的心死了,六阿哥雖然年紀小,但聰慧程度可一點不少。
“是奴才說錯話了,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平常就喜歡打聽京中的各種消息,基本各種消息都知道。”
弘書看了他一眼,表情沒什麼變化:“那你說說。”
“是。”布三躊躇了一下,還是選擇直接說重點,“最近京城裡有一股隱秘的消息在擴散,是說…是說…”
他咬咬牙,靠近弘書,以幾不可聞的聲音磕磕巴巴地道:“有反賊造謠…上…得位不正,宮中…宮中娘娘不認…上…拒不搬宮…不受禮。”
果然,後世的謠言從這時候就有源頭了。弘書神色凜然,他目光銳利地看向布三:“這消息你打哪兒知道的?”
布三臉上閃過掙紮的神色,最終還是呐呐道:“奴才…碰巧聽到了宮人向上彙報…”
弘書瞳孔微微放大,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好家夥,這布三有點運道在身上啊,居然沒被發現。
打發走布三,弘書沉思,便宜爹肯定是已經知道了這事了,幕後黑手恐怕就是胤禩一黨。
挑在這個時候,是因為倒黴十四叔快回了吧?
想挑撥便宜爹和太後的關係,讓太後傾力支持倒黴十四叔?
倒是個好思路,如果太後站出來說便宜爹得位不正,那對便宜爹還真是大麻煩。
這可不行,便宜爹要是得位不正,坐不穩這個皇位,那他以後登基的隱患不是更多?他當皇帝可是準備全心全力搞工業革命的,沒空跟這些小人玩政鬥,所以,這些心眼子多的玩意兒最好是在便宜爹任期內全部處理掉。
然後留給他一個政治清明、上下一心的朝堂。
——便宜爹有這個潛力和能力,‘雍正一朝、無官不清’可不是說笑的。
當然,坐不穩皇位純粹是他多想了,便宜爹在曆史上處理這些人的手腕不要太硬。
不過,弘書還是決定要做點什麼。
他多做點,便宜爹更輕鬆些,是不是就能把朝堂收拾的更徹底,給他打下更好的基礎?
對,得好處的最後還是他自己!
弘書乾勁滿滿的回了宮,然後徑直往永和宮去。
他準備打直球了。
太後依舊在臥榻養病,臉色與弘書離開時相較沒有多大變化。
弘書走到榻前,跪下磕頭:“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怎麼這時間過來了。”太後麵色溫和,“快起來吧。”
弘書卻沒動,神色嚴肅地道:“孫兒有事想問皇祖母。”
太後神色放平了些:“什麼事。”
弘書看了看屋內的宮人,太後頓了頓,才揮手道:“都下去。”
弘書膝行兩步,伸手搭在榻邊,仰著頭,眼神帶著些倔強的問道:“皇祖母,您不喜歡皇阿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