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書點頭: “那就好,你如今鳥槍可還有繼續練?”
周業為難:“奴才如今不在火木倉營,配槍早被收回,所以許久沒有訓練了。”
唉,也不能怪他,弘書微微歎氣,道:“如果有機會還是儘量訓練一下,保持手感,還有你以前在火木倉營的同僚,也莫要生疏了,多多來往。"
主子一連交代兩個任務,周業自覺受到了重視,當即答應的信誓旦旦:"是,奴才定同他們維持好關係。”
“也彆什麼人都來往,還是要挑一挑品行的。”
“是!”
周業走後,弘書開始思考自己向阿瑪保舉戴亨的可能性。
他是能保舉人的。
胤在前兩個月就連下好幾道諭旨,要求臣子保舉人才,求賢若渴的胤甚至還召見了弘書兄弟幾個,詢問他們覺得上書房的侍讀和諳達有無可用之人。
當時弘書提了蔡世遠的名字,弘曆提了諳達海蘭。
現在蔡世遠已經升做侍講,海蘭則被調往不知道哪路軍中。
弘書顧慮的主要問題是,不知道阿瑪對火器發展是個什麼看法,他貿然保舉戴亭、招攬戴梓會不會犯了阿瑪的忌諱。
——雖然現在內心已經把雍正當做父親對待,但他還保有理智,知道雍正作為皇帝,和普通的父親是不一樣的,不能用對額娘的心態去對雍正。
火器肯定是要大力發展的,但在他還不夠強大的時候,他不介意墊伏起來忍一忍,忍個十來年,等大權在握了再去研發,也不會落後主流。
所以,怎麼才能試探到阿瑪內心對火器發展的真正看法呢?
弘書有些愁。
直到周業帶來戴梓還活著的消息,他也沒能愁出個結果來。
“唉。”
“唉。”
允禧放下捂耳朵的手,痛苦道:“我的好侄兒欸,是啥事情把你難住了,你倒是說啊!”
“從一坐下你就開始歎氣,歎了兩刻鐘了,問你你又不說話,叔叔我術數本來就不好,你一直歎氣我腦子都成漿糊了。”
現在不是正經上課時間,他兩人在這裡是因為允禧找弘書給他補習術數。好學生的尊嚴,哪怕不喜歡的科目,也要學的比彆人好————弘書不算。
“唉。”回答他的還是歎氣。
允禧崩潰道: “你要是實在不想說,你算卦啊,把你的銅板拿出來搖一搖。”
弘書坐直,回頭道:"禧叔,你總算提了個有建設性的意見。"
允禧捂著胸口靠在椅背上,作靈魂出竅狀:“是嗎,我太高興了。”
弘書拿出隨身攜帶的銅板,虔誠的握住抵在額頭輕晃:“天靈地靈靈,各路大佬快顯靈,怎麼做怎麼做……”
啪’,扔出去,太陽。
弘書杵著下巴看了一會兒,撿起來,重複。
少陽、太陽、太陽、太陰……
“唉唉,小六,六次夠了。”旁觀的允禧連忙提醒。
弘書幽幽看著他:“可我還沒算出來。”
“啊?”允禧迷惑,“六次夠了,結果出來了啊,你解一下不就是了。”
弘書搖頭:"那個解決不了我的問題。"又開始搖。
允禧眼睜睜看著他搖了三十八次才停下來,小心翼翼地問道: “有結果了?”
弘書歎氣:“算是吧。”
“行行行,有結果就行。”允禧已經不好奇結果是什麼了,”快快,先給我講講這道題。”
給小叔叔補完課,弘書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養心殿。
胤這次連瞟都沒瞟他:"庫房沒東西了。"
弘書理直氣壯地道:“我這次不要東西,我要人!”
胤祺手差點又抖了一回,默默放下筆,端起帝王的威嚴:"朕生你來是討債的?"
"皇阿瑪,您話怎麼能說的這麼難聽呢。" 弘書道, "我明明是來報恩的, 蜂窩煤掙得難道還少嗎。”
“哼。”胤禧道,“要誰。”
“戴梓。”
胤“你想乾什麼。”
弘書道:“我想跟他學習,然後研究鳥槍,現在的鳥槍太傻了。”
“你可知道,鳥槍乃是傷人利器。”胤禎說道,“一不小心走火,可能都會要人命。”
弘書點頭:“我知道。”
“你不怕死?”
“我怕。”弘書道,“但是我隻打算研究,又不親自去做、去試驗,我畫好圖紙,讓匠人去做,讓士兵去試用,走火死的也是彆人,打不到我身上來,我隻用看著然後改圖紙就好了。”罪過罪過,漫天神佛見證,我就是隨口說說哈,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胤:…
胤禧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被噎得說不出話的一天,甚至都忘了本來想問的問題。他開始懷疑自己,之前到底是怎麼會覺得這臭小子有明君潛質的?
這分明就是個暴君候選!
弘書眨眨眼,大概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想了想補充道:“我會給他們安排很高的撫恤金的,一人一乾兩怎麼樣?”
那你還真是仁慈!
胤捏眉心,麵無表情地道:“如今朝廷政策,陣亡士兵一人最低25兩撫恤銀,依例贍養其所遺眷屬。”
“噢,那改成100兩撫恤銀和贍養家眷也行。”弘書表示自己是個很善於納諫的人。
問題是這個嗎?胤模覺得手有些癢,他吐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戴梓的消息的。”
“哦,對,差點忘了。”弘書道,“是您給我的侍衛周業,他巧合之下認識了戴梓的兒子戴亨,我才知道戴梓還活著的。”
“皇阿瑪,戴亨是康熙六十年的進士,雖然是三甲,但是聽周業說他人品、學識都還不錯,您看看,要不要提拔下唄,派出去做個知縣什麼的。”
胤禎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還給朕安排起任務來了,周業讀過幾天書,他能看出彆人學識好不好?"
弘書嘟嘴: "我就是提一提,用不用不還是在您,您之前說過我可以保舉人的。"
胤看他那個理不直氣也壯的樣子就來氣,跟攆蒼蠅似的擺擺手:“行了,朕知道了,趕緊滾吧。”
“那我就當您答應咯。”引麼書小心地覷了一眼他的臉色,發現不對趕緊溜走。
他走後,胤難得情緒外露地歎了口氣: “蘇培盛,你說,這臭小子是不是找朕來討債的。”
蘇培盛奉承道:“奴才瞧著六阿哥倒像是來報恩的,定是皇上您前世福德深厚、積厚流光,今世才會得了六阿哥這樣的寶貝。”
胤禎斜了他一眼:"你這是誇朕?分明是在誇那個臭小子。"
蘇培盛連忙自拍嘴巴:“哎喲,奴才這笨嘴,不會說話,皇上您恕罪。”
不會說話,胤輕哼,蘇培盛在他身邊這麼久,都成精了。
“去查查戴梓和戴亨的情況。”
表達完自己的需求後,弘書就將這件事撂開手,他能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看阿瑪是個啥態度了。
也沒閒著,大多時間都用來了解和培養自己的四個伴讀,除了四書五經外,弘書也會和他們天南海北的聊。
打仗、種地、治水、畜牧、教育等等,想到什麼聊什麼,在漫無目的的聊天中,常常能發現一些閃光點。
比如徐以恒,他對教育就有點想法:“我在私塾、族學和書院都就學過,當時遇到的最大的問題是,各個地方的夫子教授的順序、內容都不一樣。比如我們族裡的族學,夫子會先教四書再講孝經,可等我去了書院後,那裡的夫子是先教孝經再講四書,經常會用孝經的內容來釋義四書,我跟不上,隻能晚上回家自學孝經趕進度。”
“還有教同一部經會用不同的注解,私塾的夫子喜歡用朱子注解,書院的夫子會用漢晉舊注和唐人義疏。我一部經,前後學了個兩岔頭,當時就在想,為什麼這些夫子不用同一個注解講呢。”
這孩子想要的不就是教科書,嗯,以後可以培養他往這方麵發展,自己有過切身經曆,才會鼎力支持推出新政策嘛。
鄂容安呢,比較寡言,但每次說起治水之事時,話就會變得多一些,從他的言談中也能聽出他看了不少治水方麵的古籍。
可以,治水也是國之大計,有興趣就安排。
阿桂,額,不管他對什麼感興趣,弘書都決定要把他往將領方麵培養。什麼?不民主?你可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你當現在是唐宗漢武呢,將星如雲。現在是大清,是雍正和乾隆時期,一共就沒有幾個能在史書上留名的將領,抓住一個不好好培養,以後拿什麼去打天下!
最後還有一個張若靄,弘書看向正和允禧探討畫技的張若靄,歎了口氣。這家夥是這四個人裡讀書天分最好的,畢竟有個爹叫張廷玉,可偏偏這小子就對畫畫特彆感興趣,感興趣就算了還特彆有天分,如今有空就和允禧混在一起,叫人看著還以為他是允禧的伴讀呢。
當然,弘書也不是說占有欲那麼強,不讓自己的伴讀交朋友,他就是有些恨鐵不成鋼,這麼一個好苗子一天天不沉迷學習搞什麼畫畫!你要是在現代我肯定不管你喜歡什麼,但現在是在大清!
醒醒!畫畫救不了大清!
不管了,就算你喜歡畫畫又怎樣,以後還是得給我打工,給我打工我就不會讓你閒著,必要讓你為大清發光發熱鞠躬儘瘁死……咳,就算了。
在弘書為自己的伴讀規劃以後的職業路線時,胤這裡也拿到了蘇培盛的調查結果。
戴梓確實還活著,就在鐵嶺,不過活得不是很好,貧困交加,如今以在街上賣字畫為生。他有四個兒子,隻有第三子戴亨考取了功名,戴亨如今正留在京城候缺,也是囊中羞澀,以賣字、為幼童啟蒙為生。
很難想象一個同進士會過的如此潦倒,但戴亨確實如此。
胤著 ''秉性剛直不阿'' 幾個字搖了搖頭,剛直到窮困潦倒的程度,這人的為人處世也是有大問題的。
不過,也不是不能用,這樣性子的人,做直臣、孤臣是極好的。
“去旨讓戴梓回京,把戴亨名字送到怡親王處去,讓他在戶部做個筆帖式。”十三馬上要對戶部大刀闊斧的下手了,希望這個戴亨真有那麼剛直不阿,能為十三馬前卒。
戴亨忽然天降官職如何懵逼不說,近在鐵嶺的戴梓接到旨意時愣了好半響,然後忍不住涕泗橫流,他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有回到那裡的一天,還有接到聖旨傳召的一天。
帶著三個兒子一路奔波回到京城,戴梓站在德勝門前,久久不敢邁出那一步。
路上有事耽擱了的戴亨匆匆而來:“父親,大兄,二兄,小弟。”
戴梓緊緊抓住他的手:“你、你在京城做了什麼。”
戴亨無奈: "我知道父親想問什麼,但我也正一頭霧水,幾天前,我突然就接到吏部的通知,說戶部筆帖式有缺,讓我去。我一個才上任的八品小官,哪能夠得上皇上。”
“我以為,我這個筆帖式的職缺說不定還是沾了父親您的光。”
“爹,定是皇上想繼續研究火器,又想起了您,召您回來的。”
戴亨也有些激動,他一出生戴梓就獲罪,他是在繈褓裡被母親抱著走到流放地的。從有記憶起,他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如何愛著鑽研火器,哪怕在最一窮二白的時候,父親也會將畫著火器的稿件保存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火器、火器,皇上、皇上啊……”
弘書看著麵前這個人,他已經很老了,頭發都掉的沒幾根,臉上更是瘦的隻剩一層皮,卻還眼淚滂沱的給阿瑪砰砰磕頭。
“罪臣戴梓,叩見皇上。罪臣戴梓,叩見皇上.....”
弘書忍不住去看阿瑪:“皇阿瑪…”
胤道:“去將人扶起來吧。”
弘書連忙上前,托著戴梓往上抬: “戴先生,快請起。”
可他愣是沒扶動這個瘦的隻剩一層皮的老頭兒。
“戴先生……”
“平身。”胤禧的聲音沒什麼波動。
戴梓這才停下磕頭: "謝皇上隆恩。"顫巍巍的站起身。
胤沒有廢話:“這是朕的六阿哥,以後你便入職內務府造辦處,聽六阿哥的吩咐。”
戴梓愣了:“皇、皇上……”他看了看才三尺多高的小孩兒,“罪臣、罪臣隻會鑽研火器,不不會教皇子。”
“求皇上將罪臣發配去火器營做一匠人。”戴梓又要跪下。
弘書連忙架住他,解釋道: “戴先生,皇阿瑪請您回來就是要您教我鑽研火器的。”
“咱們在造辦處也一樣研究哈。”
胤警告道:"在宮裡隻許畫圖紙,不許合火藥。"
“兒臣知道。”弘書小聲嘟囔道,“我就是想合火藥,也沒原材料啊。”
來保雖然對自己有求必應,但皇阿瑪吩咐他的話,他是絕對不敢違背的。
戴梓終於弄清楚眼前是什麼情況,混沌的腦子也逐漸清醒過來,他雖然很想去火器營繼續鑽研火器,卻也知道帝王之意不可更改。
也好、也好,教皇子也好,教會皇子,他的那些心血也不會在角落裡落灰,哪怕皇子隻是自己做來玩,也能養出幾個匠人,在曆史上留下痕跡。
弘書親自將戴梓送到造辦處,指揮著毓慶宮的宮人給他收拾了房間,將他安頓好: "戴先生今日先休息休息,明日我下學了著人來請您。您若是有不習慣的,就跟這裡的人說,我都給他們打過招呼了。”
造辦處的管事在一旁陪著,殷勤地笑道:“對對,戴大師你有事儘管來找我。六阿哥放心,咱們一定會照顧好戴大師的。”
戴梓不再是以前意氣風發的他,被苦難壓彎了脊背的他連連應好:"勞六阿哥費心,這裡已經十分好了。”
弘書點點頭道:“您習慣就好,對了,聽說您的家人也一起來了?不知道安頓好沒有,若沒有的話,我可以找人幫忙。”
戴梓道:“安頓好了、安頓好了,他們都去老三那裡住。”
“老三,是戴亨吧。”弘書道。
戴梓驚訝:“您如何知道?”
弘書道:“我有一個侍衛的朋友,與戴亨認識,我還是通過他才知道您的消息的。”
戴梓瞪大眼:“是、是您?”
“對。”弘書可沒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習慣,“是我請皇阿瑪召您回京,來教我的。戴亨品性不錯,我也向皇阿瑪保舉了他。”
戴梓嘴唇蠕動,忽然跪下要行大禮:“多謝六阿哥、多謝六阿哥!”
“唉唉,快起來。”弘書有些囧,他是想收獲戴梓的感激啦,但又不是要這種,“不必謝我,隻想請您毫無保留的教我。”
其實戴梓能教他的有限,但這不是他總得給自己會得找一個名目麼,戴梓就是最好的人選。
而有了戴梓為他背書,他無論搞出點什麼來都不怕被人懷疑了。
安撫好戴梓後,弘書回到養心殿。
胤將他叫道身邊:“你想過鳥槍革新的足夠厲害後,會發生什麼嗎?”
“戰爭強度會上升。”弘書肯定地說道,“耗費會更多,一場戰爭死亡的人數會更多。”
胤禧點點頭,說的還算在點子上。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做。”
“因為彆人都在做。”弘書斬釘截鐵道,“那些洋人一直在做。”
“彆人有,我們無,我們就會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