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了解了一下新計劃之後, 允禧和弘暾回去商量了兩日,最終決定由弘暾退出報社,總攬書局經營。
“報社我比你熟悉, 況且我也更愛與文章打交道。”允禧歎道, “經營書局勢必要與多方勢力來往, 我不愛與那些人虛與委蛇,隻能委屈你了。”
他更想說的是,小六的計劃一看鋪陳就很大, 恐怕得離了京城在外奔走,與各方勢力打交道不止要虛與委蛇,更重要的是要有能彈壓住各方勢力的背景。從這一點來說,弘暾就比他合適,畢竟除了小六外, 弘暾還有一個正如日中天的阿瑪, 雙重保障,比他這個沒有多少勢力的先帝皇子要合適多了。
弘暾笑道:“說什麼委屈, 分明是我占便宜了, 六阿哥計劃往這裡頭投的錢可比報社多, 禧叔, 到時候我的月俸超過你,你可彆嫉妒啊。”
“嫉妒?哼。”允禧揚起下巴,傲嬌道,“咱們報社如今已經在準備招商了, 馬上就能盈利, 到時候誰還指著月俸啊, 我們都是要拿提成和獎金的。反倒是你, 書局前期投的錢越多, 虧得就越多,回本的時間就越長,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還不知道要拿多長時間的底薪呢。”
幸災樂禍完,他又忍不住歎道:“也不知道小六那小腦瓜子怎麼長得,底薪、提成、獎金,簡直是將如何用銀錢激勵人挖掘到了極致。”
弘暾讚同的點點頭:“誰說不是呢。”
頭天從報社離職,第二天弘暾就迫不及待地進宮詢問新計劃的細節。
“惠民書局。”弘書道,“看這個名字你應該就能知道我的目標是什麼。”
弘暾點點頭,他早有預料,弘書身為皇子,當然不可能開和其他人一樣的書局單純隻為賺錢,那是與民逐利,會被言道和科道的官員們抓住機會瘋狂彈劾的。
“我使人調查了目前市麵上書籍的大概價格,惠民書局的目標,不在三百千和四書五經這些存量大的基礎書籍上。”弘書道。
目前來說,清朝的書籍價格呈現一個兩極分化的趨勢,像是三百千這樣的常用啟蒙讀物,以及四書五經這樣需求量特彆大的書籍,因為一套雕版可以用許多年,變相壓低了成本,所以價格並不算太貴,以字數多少,分彆在100文到1兩之間,大部分讀書人都能買的起。
而像黃曆、話本子這樣的需求量大、質量要求低的書,十幾文、幾十文就能買一本,尋常百姓家隻要能識得幾個字基本都會買一本黃曆。
四書五經的價格不算貴,為什麼還有許多人讀不起書呢?因為讀書主要的花費不在這麼幾本書,而是在筆墨紙硯、束脩、字帖、經籍注解等這些大頭上。
筆墨紙硯和字帖不必多說,在古代考科舉可比現代高考難多了,沒有一手好字,你連秀才這一關都過不去,更彆說舉人進士了。
而字,隻能靠練,筆墨紙是消耗品,哪怕是最便宜的,一年的耗費也不少。名家字帖就更貴,這時候書局求名人墨寶出字帖,雖然達不到一字千金那麼誇張,但一字十幾兩也並不少見,這些錢都是要從買字帖的人身上賺回來的。
至於像是曆史留名的書法大家們的字帖,那就不是能買得到了,基本都是各大家族的私藏,隻給族中弟子觀摩練習,絕不會流通出去。
束脩和經籍注解更是大頭中的大頭,三百千你能買得起,但你買來就能自己看會嗎?不可能,沒有拚音、沒有字典,你書買回來不找人教根本連字都不認識、不會讀。還有四書五經,能買四書五經的人肯定是識字了,那他就能自學了嗎?不能。現在雖然有句讀,但像四書五經這類聖賢書,是沒有斷句的,沒有人教,普通人連斷句都斷不對,更不用說理解其中意思和典故了。
什麼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那是建立在已經有足夠的的
積累和學識上,你讓一個才識字的人將吳下阿蒙讀一百遍,在不知道典故的情況下,他就能自動明白這個成語是比喻人學識尚淺嗎?不可能。
經籍注解就相當於後世的輔導書,甚至它的作用比輔導書還要重要一些,因為現在的夫子教學也是按照經籍注解來教的。經典的經籍注解已經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它根本很少在市麵流通,你想買都買不到。像徐以烜前文吐槽過的《朱子注解》、《漢晉舊注》和《唐人義疏》,這就是人家夫子和書院所私有的,除了世家大族有私藏,貧寒出身的學子想要看這幾本書,隻能去這幾個地方拜師或者交錢入學。
書院、老師、啟蒙、束脩這些不是一個書局能解決的,弘書決定先從已經識字能自學的讀書人群體入手,扶持貧寒學子,提高進士舉人中貧寒學子的比例:“惠民書局第一階段的目標放在經籍注解和字帖上,我翻看了宮中藏書目錄,已經挑出一些經典的聖人注解和名人字帖,你看看。前期就以這些為主打,把印刷機給我放開了印,每本價格都給我壓到1兩以下。”
弘暾掃了一眼目錄,有些吃驚:“六阿哥,這些書字數都不少,即便是以新式印刷機的效率,壓到1兩以下也是完全虧本的,更彆說您還打算全國一個價,光是把這些書運過去的費用,都不止一兩了。”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虧本的問題。”弘書當然明白,這些他都已經算清楚了,有阿瑪才給的那些皇莊和礦山,他虧本的底氣很足,“鋪□□那已經是相當後麵的計劃了,真到那個階段,印刷機數量會更多,到時候直接在當地建印刷廠便是,運輸也會更加高效,成本都會壓下來的。”
任何事都不是單獨存在的,他當然不會花幾年時間隻搞一個書局,將前期框架搭建起來後,他就會全權交給弘暾,轉去忙彆的。
“你現在不用考慮這些,你要負責的,就是確定鋪麵、招人、安排印刷、與各方打交道。今年內,先在京城和周邊縣城將書局開起來,站穩腳跟,然後培養可靠的人手,等明年開始一步一步往外拓展的時候,不會無人可用……”
連續入宮開了三天小會,弘暾才算將前期計劃完全梳理清,頂著月色回家,沒想到會在門口碰見他阿瑪。
“阿瑪。”弘暾見禮,好奇,“您今日怎麼回來的這般早?”
往日不到宵禁前,他阿瑪是不會進家門的。
允祥道:“今日略感不適,皇上讓我早些回來歇息。”
弘暾立刻緊張起來:“您沒事罷,哪裡不適,可叫太醫看過?”
允祥擺擺手,示意兒子彆急:“在宮裡就叫太醫看過了,老毛病,沒什麼事。”
示意兒子一同進家門,邊走邊道:“聽說你這幾日回來的也晚,可是報社出了什麼事?”
弘暾扶著允祥,道:“報社沒什麼事,是六阿哥有新差事要兒子去做,這幾日都在宮裡聽六阿哥吩咐。”
“哦?什麼新差事。”允祥問道。
“說起來兒臣要做的就是開書局,惠民書局,……”拉拉雜雜地說了這幾日開會的結果,弘暾有些擔憂道,“六阿哥的心是好的,但我擔心六阿哥對經商之事太過樂觀,萬一到時虧大了,錢財還是小事,就怕六阿哥受打擊,一蹶不振。”
六阿哥再怎麼聰明穩重也才十歲,一路順風順水,心智不能同成人相比。
允祥搖搖頭:“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書局做起來後,各方會有的明刀暗箭。”
“弘暾啊,惠民書局虧不虧本不重要,哪怕它一直不賺錢,隻要它真的能做到六阿哥的預定目標,皇上貼錢都會叫它維持下去的。而一旦如此,它觸動的各方利益就大了,為什麼經籍注解那麼貴?本質是世家大族對知識乃至科舉的壟斷,每三年一次會試,每次就取二三百人,如
今這些競爭者已經夠多了,若再來一些寒門舉子,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們能考中做官的機會更小?機會一小,他們的家族就會落寞,難以長久,這是那些世家大族難以忍受的。”
“根基被觸動,哪怕六阿哥是皇子,他們也不會甘願俯首的。”
“弘暾,這事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可千萬要小心謹慎,不要步了你大哥的後塵。”允祥攥著兒子的手緊了緊。
弘暾心中凜然,鄭重點頭道:“阿瑪放心,我一定謹言慎行,不會給您丟臉。”
允祥拍了拍他的手,歎氣道:“阿瑪不但心你丟臉,阿瑪隻擔心你的安全,不要小覷那些人膽大心狠的程度,必要之時,他們是不吝於下黑手的,地方上每年都有幾起官員離奇死亡的奏報。”
允祥在弘暾心中的地位不亞於胤禛,對父親的叮囑,他非常重視,第二天出門就給自己多加了四個侍衛。
書局還沒開起來,弘暾前期的辦公地點就是在雍和宮劃拉出一塊地方,因此允禧很快發現,打趣道:“果然這才是親王世子該有的待遇,之前那麼低調是不是為了遷就我啊?”
弘暾紅臉道:“禧叔你彆胡說,我這是阿瑪囑咐的。”
誰知允禧更加誇張地道:“唉,果然,有阿瑪疼的孩子就是幸福啊。”
“……”
沒法說就,弘暾閉嘴去安排印刷任務,在書局正式開業之前,得先有一批庫存不是。
宮外印刷機轟隆隆不停的運轉,宮裡弘書也沒停下忙碌的身影。
刊有鄂羅斯女皇之事的報紙已經發出,鄂羅斯使臣心態已亂,如今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不過表麵上,徐本等人卻是裝出一副敷衍了事、拖延時間的傲慢姿態,給鄂羅斯人施加更大的心理壓力。
會同館,鄂羅斯使團的幾個主事人聚集在一起。
“怎麼樣,都打聽到了嗎,清國人是怎麼知道女皇陛下去世之事的?”主使薩瓦問道,為了避免被監聽,他說的是鄂羅斯西邊一帶的方言。
在座之人皆搖頭:“那些清國人嘴緊的很,什麼都打聽不到,報社那邊也是,隻問出來消息是宮裡那位六皇子給的。”
薩瓦皺著眉頭:“Ignatius和Jean他們呢,也問不出來嗎?”
眾人還是搖頭:“Dominique消失後,Jean他們就小心了許多,不敢再打聽清國皇宮的消息。”
Ignatius是戴進賢,德國傳教士;Jean是雷孝思,法國傳教士;Dominique是巴多明。
戴進賢、雷孝思、巴多明,差不多是歐洲來華傳教士群體中的代表,在大清混的最好,官職都比較高。在巴多明被抓捕後,戴進賢和雷孝思還聯合其他傳教士上書,請從輕處置,可惜胤禛根本沒管,召見他們發表了一番關於傳教的講話,不僅表示巴多明之事沒商量,還回應了之前關於封禁全國天主教堂的爭論,表明了大清朝廷的立場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