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大人, 您看到了,清國如今的這位皇帝和上一位皇帝大不相同,不止政治態度和手段, 對待火器的態度也有所改變。上一位皇帝在任時,重用南懷仁等人研製火器,而如今, 戴進賢和雷孝思他們連靠近火器營都不能, 隻能在欽天監或學校任職。就現在展示的這個改良火.槍, 他們還是從鄂羅斯人那兒得到的消息, 而沒過多久,清國就靠著這改良火.槍在四個月內平了準噶爾。”在一眾洋人中,張安多亦小聲和一個明顯地位比較高的洋人說話, “我打聽到, 清國的火器營常備兵力八千人, 聽說他們每日都要進行新式火器訓練, 消耗的彈藥數量不小。”
張安多,葡萄牙傳教士,現任澳門天主教神父。需要說明一下的是,澳門此時已經是租借給葡萄牙人的狀態,但這並不是順治或康熙租借出去的,而是明朝的曆史遺留。
明朝嘉靖年間,葡萄牙人幫助明朝廷圍剿海盜, 獲得澳門的居住、貿易權, 這個時候人還比較少。但隨著後續葡萄牙人幫明朝廷圍剿海盜的次數變多,明朝廷對他們的管理限製放寬,越來越多的葡萄牙人在澳門定居、經商,形成規模, 後來,甚至設立了自己的官吏機構;於是在萬曆年間,明朝廷和葡萄牙簽訂租借協約,萬曆四十四年,葡萄牙任命第一位澳門總督卡拉斯科。
為什麼清朝沒有把這塊地收回來?因為這時候的租借和後來的租借不是一個概念。首先,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澳門的主權和治權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葡萄牙人的自治機構需要接受澳門香山縣知縣的管理,清朝甚至特設了香山縣丞一職,專門負責管轄對葡事務。
其次,葡萄牙人心態轉變的極快極好,清朝立國後他們主動向朝廷稱臣示好,表示願意接受清朝統治,成為清朝子民。
第三,葡人租借澳門是要向朝廷繳納租金的,一年租金兩萬兩。並且葡萄牙人進入澳門經商要收取關稅,葡人的貨物官府要抽取分成十分之二。
有這三條在,大清自然不會說收回什麼的,因為這塊地始終都沒有失去過。
弘書知道這些,所以並沒有對澳門之事發表什麼意見。
張安多繼續說著,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勢:“使臣大人,以現在清國皇帝的態度和他們對外擴張的野心,我建議您稍微退讓一步,這也是為了主的光輝和王國的利益。清國皇帝本就不喜我教,幾次三番禁止我等在清國傳教,若惹惱了他,再收回澳門的租借,您回國後也無法和國王陛下交代不是。”
他雖是葡萄牙人,但久不回國的情況下,他的利益自然更偏向天主教以及澳門當地。這幾年雍正禁止天主教傳播,將大量傳教士驅逐,這些人除了京城就隻能去澳門。但即使是在澳門,由於胤禛的態度,葡萄牙人的處境也並不好。而這時候,他勸說的對象——葡萄牙國王派來的使臣麥德樂抵達了,張安多等人便將希望寄托在在這位使臣身上,希望這位使臣能通過兩國交涉,改變葡萄牙人在澳門的處境,能令清國皇帝同意天主教繼續在清國傳播。
但令張安多沒想到的是,麥德樂來到京城後,不但沒能和清國皇帝完成友好和諧的交流,反倒因為種種禮儀問題僵持著,甚至清國都滅了準噶爾了還沒能麵見清國皇帝。在這種情況下,張安多已經不奢求這位使臣能改變清國皇帝禁止傳教的旨意了,隻希望這位使臣大人不要再犟下去,最後惹惱清國收回他們在澳門的租借權。
要知道,他們在華的政治、經濟和宗教利益,可全都立足於澳門的租借權之上。
麥德樂皺眉道:“我當然不想惹惱清國皇帝,但我是代表國王陛下來進賀的使節,他們卻要我以貢使的禮儀拜見清國皇帝,三跪九叩,這分明是將我當做了他們帝國的臣服者。這不可能,如果我這樣做了,王國和陛下的榮譽與威嚴都會受到侮辱!”
張安多悄悄歎氣,沒法子,這件事在他們來到京城的半年間已經討論了無數次,也和清國的官員爭論了無數次,結果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
“你看,清國人這是在做什麼?他們搬的那是什麼,怎麼瞧著像人?”
“好像是泥人?跟真人差不多大,他們放那麼多泥人乾什麼?”
“還圍矮牆,這是要做什麼?”
“你覺不覺得,他們布置的這,像一個陣地啊?”
在立的洋人幾乎都算是清國通,所以很快看出來,這就是一個標準的守軍陣地。
張安多被其他人交談的內容吸引,便暫時放棄勸說麥德樂,道:“使臣大人,你覺得清國人這是要做什麼?”
麥德樂眉頭沒有鬆開,他還在煩惱麵見清國皇帝遞交陛下信件之事,他於1725年(雍正三年)從葡萄牙出發,曆時兩年才來到京城,本以為很快就能完成任務回國,卻沒想到耽擱半年還沒有絲毫進展。若再這樣耽擱下去,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國,等他回去,國內很可能都沒有他的位置了,甚至國王換了一位都有說不準。
心不在焉之下,他隻是瞥了兩眼,就不以為然的地道:“火.槍已經展示,接下來除了火.炮還能有什麼,他們這是想用大炮打人?不過清國人未免也太托大了,火.炮可不是火.槍,彈道計算沒那麼簡單,他們將那些泥人守軍擺的太開了,一會兒炮彈發射出來命中不了目標,可要丟臉了。”
對於這個推測張安多沒有反駁,前麵就說過了,目前的大炮以實心鐵彈為主,主打的就是射程,主要目標是大體積城門或艦船之類。至於石霰彈和榴彈炮,射程短、裝量小,威力不大不是主流,所以他們兩人都沒有想到這個,又收回注意力開始交談。
張安多自然還是竭力勸說,在他的鍥而不舍之下,麥德樂終於有些動搖。
“你說,我若讓步不要求親手將陛下的信交給清國皇帝,他們的官員能不能取消三跪九叩的禮節?”麥德樂問道,若是能免了三跪九叩,其他的禮節他也不是不能妥協妥協。
張安多猶豫道:“這……恐怕希望不大,您對清國可能還不太了解,負責覲見禮儀的是清國的禮部,這個部門的官吏都格外的……用清國人的話來說,迂腐,他們對禮儀方麵的問題十分堅持,甚至連清國皇帝,在禮儀方麵也要聽從他們的意見,所以,我認為……”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有激昂的號令聲:“開—炮!”
然後,一道仿佛毀天滅地般的聲音在耳邊炸裂。
“轟!”
張安多的嘴巴還在慣性地繼續張合,離他極近的麥德樂卻感覺自己的耳朵仿佛失聰了一樣,什麼都聽不見。
發生什麼了?剛才那是什麼聲音,晴天霹靂嗎?
麥德樂茫然四顧,卻發現周圍同樣膚色的同胞們個個嘴巴大張、瞳孔緊縮,仿佛見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