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冬至祭天之後, 胤禛第一次因為轉世靈童之事召見相關人士,噶瑪噶舉派黑帽係的兩個高僧當然不可能缺席,永璜因為年紀小,則由其阿瑪弘曆代為列席。
聽當事人親口敘述了一遍早已知道的護法神附身經過, 胤禛眼睛半眯著, 仿佛隻是因為天色有些暗瞧不清下首的人, 語氣也很和緩,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弘曆, 你怎麼想。”
弘曆身上的傷已經養好, 因為要麵聖, 好好拾掇了一番, 此時穿著一身寶藍色暗紫卍紋常服, 低調中透著尊貴,絲毫不見前段時間的頹廢落魄。
此時聽見胤禛問話,他神色黯然:“回皇阿瑪,永璜……是兒臣的長子,兒臣……舍不得他。”
說完靜等胤禛的態度好做應對,胤禛卻不置可否, 隻顧沉思一言不發。
弘曆偷偷上挑眼皮, 飛快瞥了一眼禦桌後的皇阿瑪,卻什麼都沒瞧出來。拿不準皇阿瑪的心思,不敢再貿然開口,他摳了摳掌心, 有些焦慮。
好在他與黑帽係高僧提前做了不少預設,此時黑帽係高僧便站出來, 道:“父子之情乃人之常情, 四阿哥舍不得永璜阿哥貧僧十分能理解, 隻是永璜阿哥乃我派尊者轉世,於人間牽絆緣淺,若不能及時歸位,恐與四阿哥之間的父子之緣不能長久。”
弘曆瞳孔放大,有些憤怒:“你什麼意思!詛咒我兒活不長?我尊重你等為高僧,不代表你等可以肆意胡言!”
黑帽係高僧一點也不慌亂:“皇上明鑒,也請四阿哥見諒,貧僧不曾有絲毫詛咒永璜阿哥之意,隻是實話實說,尊者轉世需靈境明台,不能過多沾染紅塵之氣,否則因果纏身、沉淪世俗,難以長久。四阿哥可以想一想永璜阿哥出生以來的情況,便知貧僧所說不曾有絲毫參假。再則,無論永璜阿哥日後如何,您是他這一世阿瑪這一點不會變,四阿哥,莫要因私情誤了永璜阿哥的修行,父愛該是大愛,大愛無私。”
弘曆神情微變,繼而露出沮喪之色,衝胤禛道:“啟稟皇阿瑪,永璜……出生以來,確實體弱多病,尤其每日夜啼的厲害,非要大夫施以特殊手法才能安枕,兒臣常擔憂他能不能平安長大……但在昨日見過噶舉派高僧後,當夜這孩子卻是睡得十分安穩,或許、或許…”他神情苦澀道,“或許這孩子真是天生佛門子弟,兒臣、兒臣雖舍不得他,卻更想讓他平安長大,無論他日後如何,隻要平平安安的,便是不能再叫兒臣一聲阿瑪,兒臣也心有安慰。”
“高僧說的對,兒臣隻想私情滿足私欲,枉顧永璜,實在愧對皇阿瑪這些年的愛護和教導,兒臣慚愧。”
兩人一唱一和的,倒是將一出父為子計深演繹的淋漓儘致。
胤禛嘴角微微扯動,眼底閃過一絲不明顯的諷意:“朕知道了,爾等先退下,弘曆,你留一留。”
其他人順序撤離,黑帽係喇嘛離開前不經意地與弘曆對了一下眼神。
弘曆心下定了定,在眾人離開後主動問道:“不知皇阿瑪留下兒臣,有何吩咐?”
胤禛神色莫名地看了弘曆一會兒,才開口道:“永璜才八個月,你果真舍得?轉世靈童之事,也不急在一時半刻,西藏佛教也曾有十幾年找不到轉世靈童的情況,找些許借口拖延幾年,令永璜在你膝下承歡,不算難事。”
這是他這大半年來和弘曆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也是態度最平和的一次,這是…最後的機會。
弘曆心中微凜,臉上流露出一絲悲傷:“皇阿瑪體諒之心,兒臣銘感五內。隻是,兒臣雖想永璜能承歡膝下,卻更想他活潑健康。兒臣記得,六弟當年這般大時,都能蹣跚邁步了,永璜卻…”他哽咽了一下,“卻連坐都坐不穩…兒臣一想他每夜細弱的啼哭聲,就坐臥不安。”
弘曆不值得他給機會,胤禛閉了閉眼,徹底認清了這點,再睜開眼時,眼底隻剩冰冷:“朕知道了,退下吧。”
就這?弘曆不易察覺的蹙了蹙眉,所以永璜為轉世靈童的事皇阿瑪究竟是什麼態度?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口,理智卻告訴他,此時說什麼都不合適,隻能不甘的退下。
出了門,正想找黑帽係高僧,卻看見一個絕不想看見的人。
“弘,書。”弘曆將這兩個字咬得特彆重,“彆來無恙啊。”
弘書麵無表情地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後一步一步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