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樣想,他的身體卻很誠實,隻用屁股挨了點椅子邊,雙手規矩地擱在膝蓋上,表情拘謹地回道:“回貴人,小民對韋老的情況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韋老名叫韋高誼,家裡是杏林世家,大概是年輕的時候,韋老的家鄉和附近的瑤人發生衝突,韋老和兒子以及其他一些當地人被瑤人擄走壓榨,後又被轉賣於其他部族,幾經亂局最後流落到生苗的定番寨才穩定下來。因為韋老懂得醫術,所以在寨子中逐漸獲得尊重,雖有奴隸之名已無奴隸之實,平時也隻需要跟著寨子裡的巫就行。”
說到這裡,郎興昌偷偷瞄了一眼弘書的神色,加了兩句:“當然,韋老一直沒有放棄重返家鄉,始終在找機會,不過因為韋老的兒子當時年歲太小,不方便行動,所以韋老就打算先等兒子長大。卻沒想到,韋老兒子長大後卻被、卻被苗巫之女糾纏……反正最後就是韋老兒子娶了苗巫女兒,後來韋老又有了孫子,漸漸地也歇了回鄉的心思。”他又覷了一眼弘書的表情,“當然,這些都是小民從那個寨子裡的人口中打聽到的,韋老並不一定是那麼想的。”
弘書哪裡發現不了他的小動作,無奈道:“韋老遭禍,背井離鄉幾十年不得回,是朝廷沒有保護好百姓,韋老能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朝廷反而要感到慶幸,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韋老為苗人效力之事怪罪於他,不管什麼都但說無妨。”
郎興昌稍稍放下了心,繼續道:“再後來的情況就沒什麼好說的,小民為韋老所救還是兩年前的事,當時韋老的兒子兒媳早已不再,隻有孫子孫媳和一個重孫,生活還算安穩平靜。三個月後,定番寨被、被彆的寨子偷襲,死傷慘重,韋老的孫子被殺死,定番寨所有人都被擄走成為奴隸,小民因為傷沒養好又添新傷被扔在原地等死,之後僥幸活了下來,等小民能行動自如時已經又過了兩月。小民潛入那個寨子去救韋老,卻隻救出了韋老和其重孫,韋老的孫媳婦…被那個寨主糟蹋後尋死了…”
“那個寨子勢力不小,小民一人敵不過,隻能帶著韋老和其重孫在山林裡東躲西藏,韋老的重孫…就是在這時候一病沒了,後來小民和韋老在躲藏間遇到了朝廷的軍隊,才獲救,之後便一直在貴州新設的水雲縣生活。”
一個不算長的故事,囊括了一位大夫的一生,弘書唏噓了片刻後,回頭抓住重點:“所以那個攻破定番寨、糟蹋了韋老孫媳婦的寨主是誰,如今怎麼樣了?”
郎興昌一路說話都挺順暢,卻幾次三番在這個問題上吞吐,要麼是不敢說,要麼就是故意的,想引起他的注意。
弘書覺得是後者,雖然郎興昌一直表現的很像一個膽怯無辜的小老百姓,但弘書卻從他身上看出了一點似曾相識的氣質,那種上過戰場的士兵身上才有的氣質。
這個郎興昌,手上絕對是沾過血的。
郎興昌表情猶豫,弘書也不催促,就看他掙紮許久後,啪地一聲跪下:“貴人,小民常聽人說,民不能告官,若要告官,必須先舍去半條命。小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今日也不怕舍了,隻求貴人彆將此事牽連到韋老身上,韋老什麼都不知道,是小民看不過去,自作主張想要為救命恩人討一個公道。”
這人有點東西,還在跟他玩心眼子,弘書不置可否,隻道:“說罷。”
郎興昌一咬牙,磕了個頭:“那個寨主名叫鮑良,其寨子名為甕晴,去歲歸附朝廷,被封為世襲土司。”
弘書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我會命人去查。但你也要明白一點,若事情果如你所說,那麼鮑良所做之事乃是在歸附朝廷之前,不論從哪個道理上來說,朝廷都不能因為他歸附之前的事去處罰他,就像你不能用本朝之劍去斬前朝之人。”
郎興昌一口氣瞬間泄了,他其實用拳腳多過用腦子,這次這麼絞儘腦汁,為的不就是能幫韋老報個仇嗎,但弘書所說的話卻破滅了他這一希望。
果然,他就不該寄希望於這該死的朝廷,郎興昌心裡發狠,等韋老好些了,他就悄悄離開,去取了那鮑良的項上狗頭。
弘書高坐在上,將他的神情變化瞧的一清二楚,心中不由歎氣,看來剛才對這位的預估高了些,隻能再出言點道:“你可以用本朝之劍斬本朝之人。”
郎興昌還不太懂,弘書不想再給他解釋,起身離開:“我去忙彆的事,朱意遠,你安排好他們二人。”
朱意遠看著依舊有些茫然的郎興昌,微微搖了搖頭,悟性真差,不過主子對這位好似觀感還不錯,那他倒是可以提點一二。
將郎興昌送到為其安排的屋子,朱意遠趁著沒人,道:“郎小哥,一個人的習性是不會輕易改變的,為非作歹慣了的人不管到了哪兒都不可能收斂住,頂多從明目張膽變成暗度陳倉,有時候,就需要有人去把那暗處的東西翻出來,晾在太陽下。”
說完,他徑自離開,留下若有所悟的郎興昌。
在葉桂的妙手回春下,第二日韋高誼就可以自主交流了,弘書迫不及待地前去詢問:“聽說韋神醫曾經治好過女子乳癌之症?”
韋高誼的目光還帶著些死氣與呆板,說的話卻比葉桂還直。
“治沒治好不知道,反正她最後不是死於乳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