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開二度(1 / 2)

晚上九點。

“我給你發了整整四十六條微信!四十六條!”

手機對麵,宋達的怨氣幾乎要凝成實質衝破話筒,他邊說邊用手把桌子砸的咣咣響,仿佛以此才能彰顯自己的痛心疾首:

“——結果你居然連個表情包都不回我?!”

路煬單手托著滑板站在電梯裡,等對麵吼完,才將手機貼回耳邊緩緩開口:

“你有空給我發四十六條對隔壁小花的深情告白,不如直接轉發給她微信,再跟我隔空示愛一次黑名單見。”

宋達:“……”

電話那頭沉默半晌,隻聽宋達哼哼唧唧小聲道:“那我不是沒她微信嗎?”

路煬麵無表情地掐斷電話。

恰在這時電梯叮的一聲緩緩打開。

夜風沁著些許涼意從遠處卷來,門口站著兩位正用方言交流的老太太,大概是驀然見到陌生麵孔的緣故,不由紛紛得停住話語悄然望去。

隻見電梯內,路煬把手機隨意往兜裡一揣,壓低帽簷仿佛什麼也沒感覺到,緩緩踏了出去。

老小區久經時光磨礪,水泥牆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汙漬,唯一的樓層標識是不知哪位鬼才用紅色油性筆寫在上頭的阿拉伯數字,七扭八歪的字跡頗有種後現代風格。

孩童的追逐打鬨聲與父母的吼叫在狹窄逼仄的走道上回蕩,家家戶戶沒關緊的門中溢出微微光芒,各類綜藝與電視劇的聲音紛雜在一塊,吵鬨又和諧。

路煬穿過一扇又一扇或新或舊的防盜門,直至周身光線漸暗,風聲轉濃,才終於在樓道最深處,一麵鏽跡斑斑的綠色鐵門前止住腳步。

——這門是真的很舊了,在家家戶戶大都更換為指紋密碼雙重鎖的今天,它卻在鑰匙孔下方焊了個鐵門栓,上頭掛著個手掌大小的鎖,鎖頭沉重而冰冷,匙孔裡外都生滿了鏽斑。

路煬廢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把鑰匙極為艱澀地插了進去。

隻聽“喀嚓”一聲脆響,鐵門向外拉開。

路煬本來做好了灰塵漫天的準備,然而屋內卻意外整潔乾淨,空了許久的屋子不見半絲黴味,隱約中還能嗅到些許熟悉的消毒水味。

“前幾天有人來這兒打掃了一番,”隔壁聽見動靜的鄰居突然探出頭說:“平時都沒見人住,我是今年新搬來的,你是這家的主人呀?”

路煬從愣怔中回過神,下意識道:“是。”

他頓了頓,又問:“您是說前幾天有人來過?”

“對呀,”鄰居道:“進進出出好半天,又是拖地又是掃地的折騰,我還以為有人要新搬過來,結果又好些天沒個動靜。”

路煬點了點頭:“好的,謝謝。”

男孩子個子高挑氣場冷淡,帽簷下的側臉是昏暗光線也掩不住的漂亮,手裡的滑板與耳骨上的銀扣讓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不易近人的冰冷氣質,顯眼又張揚。

但人卻又是意外的有禮貌。

鄰居好奇地上下打量著路煬,倒是有意再說兩句。

然而不等開口,隻見路煬禮貌地朝他頷首,便拉開門側身進去。

——啪嗒!

冷白色燈管亮起,照出這套麵積不大的平層,客廳中央擺著套灰色軟沙發,茶幾乾淨空無一物,對麵電視櫃上放著一個白色小藥箱,上頭還貼了張便利貼。

【知道你肯定要先過來,提前給你打掃過了,被套在衣櫃裡,記得吃晚飯,不然我就給你爸打小報告!——小姑留】

【ps:第二天我來接你,不許拒絕。】

路煬盯著最後四個看了幾秒才收回視線,旋即把紙條仔細對折兩次揣進褲兜,順手打開了藥箱隨意看了眼。

隻見裡頭被塞得滿滿當當,大都是創可貼和各類跌打損傷的藥水,儼然對路煬平時熱愛乾什麼心知肚明。

他不由挑了下眉,合上小藥箱。

起身後沒有回房間,而是托著滑板走到客廳的另一端。

通往陽台的落地簾緊緊閉合,旁側沒有花盆也沒有綠植,隻置放著一個高聳至天花板的書架。說是書架,實際上間隔層中隻有幾本泛黃的兒童讀物與滑板相關的工具書,剩下的空格無一例外,裝的都是各類軸承零件與工具。

乍然望去跟周姨店裡的小倉庫差不多,但又比她的貨架上整潔不少,每一樣都被整齊地收納在了塑料盒中。

但可能是年限太久的緣故,隔著盒子的磨砂麵,依然能窺見每一樣鐵質的工具上,都泛著明顯的棕紅色鏽斑。

路煬站在書架前,目光掠過上麵的每一個間隔層,由下至上,最終微微仰頭,無聲的定格在最高處——那裡安靜的平放著一塊滑板。

他就這麼靜靜凝視著,不知過去多久,才終於抬手摘下帽子,伸長手臂,輕而易舉地觸碰到最頂層,旋即微微屈指,在那滑板的邊緣處極輕一彈。

隻聽他幾近呢喃地說:

“我回來了。”

回應路煬的是一片寂靜。

屋外風聲凜冽,一牆之隔的嘈雜隨著夜色漸深逐而褪去,方寸之間安靜的連心跳聲都格外明顯。

不知過去多久,路煬才緩慢地收回視線,終於放下手中的滑板隨意立在牆邊。

剛鬆手,兜內的手機陡然一震——依然是宋達。

這人儼然對路煬一言不合就掛電話的行為習慣了,這會兒大約生怕接起又被掛,直接彈了個視頻過來。

路煬沒注意直接點了接通,少頃就見宋達表情嚴肅地占據屏幕。

“我認為有必要對咱倆的——”

宋達還沒說完,陡然窺見路煬身後的背景,所有聲音戛然而止,愣了好幾秒硬是一轉,變成一句突兀的:“……你回家了啊?”

“嗯,”既然接了就懶得掛,路煬把手機往床上一丟,讓攝像頭照向天花板:“咱倆的什麼,有屁快放。”

宋達本來是有屁,現在瞅著那天花板什麼都沒了,欲言又止半晌,才乾巴巴地扯了個話題:“哦,也沒什麼,就想問問你周姨朋友圈發的那個怎麼回事。”

路煬平時不怎麼看朋友圈,聞言不由看向手機:“什麼朋友圈?”

“喏,”宋達畫麵一卡,“發你了。”

掛斷電話,路煬點開截圖一看,發現與其說是朋友圈,不如說是條商業合作求助還差不多,下頭還回複了好幾句時間緊張方便的可以儘快聯係之類的補充。

儼然是一副火燒火燎的架勢。

路煬退出聊天框,點開早已堆積出99+小紅點的朋友圈,往下一刷,界麵裡發什麼的都有,唯獨就是沒有周姨的。

這是把他屏蔽了?

路煬眉梢一抬,直接扔下帽子點開周姨的聊天框,略過了上頭的五百塊轉賬,直接把宋達發過來的截圖一丟。

-ly:怎麼回事兒?

-周姨:?

-我靠,宋達那小王八羔子發你的?

路煬一邊膝蓋壓在床上,單刀直入:你在找人拍宣傳片?

對麵安靜了會兒,大概知道這事兒糊弄不過去了,頂部的狀態在輸入中徘徊半晌,最終轉為語音。

“嗐,個毛的宣傳片,最近進了一批新滑板,所以找了個本地的小網紅想讓他幫忙宣傳宣傳,找點潛在顧客。”

語音頓了頓,自動跳往下一條:

“本來都定好在後天,結果臨到頭跟我講要節目效果,最好找個滑手過來一起配合直播,還要技術一流的,說是這樣比較能招熱度。”

周姨年輕時也是個瀟灑的主,任憑周圍人怎麼勸也要在滑板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直到後來上了年紀,才收了收心,開了家滑板店。

但小眾東西本就費心費力還不一定討好,宣傳的效果也不如其他大眾玩意那樣明顯,因此哪怕在如今短視頻爆紅的年代,周姨也從來沒說過要找人拍過什麼。

如今卻突然來這麼一遭,路煬幾乎是瞬間就明白過來,什麼新進滑板都是借口,無非是客流量大不如前,隻得另想他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