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過往(1 / 2)

熾熱呼吸交錯中,陣陣雷鳴混合雨水擊打玻璃的動靜遮蓋了所有。他們接過很多次吻,纏綿的、激烈的、溫情的、甚至狡黠打鬨的。

唯獨這一次帶著晦澀難言的顫抖。

賀止休拽著床簾遮住所有被窺見的可能性,不知過去多久,他才終於喘息著鬆開,眼底的赤紅與下方數日未眠的青色交織。

他久久凝視著咫尺處的路煬,心頭話很多,腦中卻很亂。

於是寂靜之中,張嘴第一句仍舊是沙啞的:“對不起……”

“我不想聽你道歉。”路煬毫不留情地打斷。

他顯見已經很久沒這麼生過氣了,往日的鎮定冷靜都在此刻緊繃成線,隨時可能從中斷裂;淡色的薄唇因吻而變得殷紅,呼吸急促眉峰緊蹙,不光是因為接吻過後的換氣,更多的是情緒瀕臨迸發的邊緣。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極力平複聲音,但再開口卻仍舊不可避免地裹上絲許沙啞:

“我隻想告訴你,既然我選擇了你,那我就沒有想過任何拋下你的可能性,分化成Omega對江潯來說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難題,但對我來說不是。我不需要你成為第二個韓佟,因為我不是江潯;我也不想聽你故意把自己形容的那麼不堪,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而我護短。”

少年眼睫濃密烏黑,瞳孔澄淨而認真,這麼直勾勾地望來時幾乎能照進人心底。

醫務室脆弱的床板在輕微咯吱,賀止休卻被看的分不出神,隻覺得整個人的靈魂都被路煬緊緊攫住,幾乎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切都不過是場鏡花水月。

很久之後他才終於重重一滾喉結,思緒混亂道:“我沒有故意形容……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是什麼樣……”

“你是不是發生過什麼?”

路煬啞聲截斷,抓住衣領的手緩緩鬆口。

他坐起身,單臂撐在斜後方,另一手捧住了賀止休的麵龐,主動叩他心門:“你無法解釋,那能不能告訴我緣由?”

賀止休薄唇翕動,好像在思考如何開口,又好似在掙紮。

閃電劃過窗外,轉瞬即逝的光亮映出他眉眼間的拉扯。

路煬也不催促,就這麼安靜候著、等著。

直到姍姍來遲的雷鳴從耳膜滾過,他的手背附上了道灼人的溫度。

手掌擦過肌膚,一個冰涼的吻落在掌心。

“你願意跟我去一個地方麼?”許久之後賀止休小聲問道。

路煬微頓,下意識問:“去哪?”

“陵園。”

·

天色灰沉,陰雲密布。

路煬對陵園並不陌生,幼年每逢清明都會被帶來祭拜未曾謀麵的爺爺奶奶;後來池名鈞離世,他又隔三差五往陵園裡跑,一個人坐著地鐵跨越半座城市,然後蹲在石碑前對著印刻上去的名字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被池悅開著車抓回去為止。

後來升了學,走讀背著路苑柯偷偷

練滑板,毫無意外被抓了包,當場燒了滑板轉了學。

新學校是私立,寄宿製,一周裡得待滿五天,周末還得被摁頭上堆滿整個白天的補習班。

彆說滑板,休息都隻偷見縫插針地歇,來的頻率才終於緩慢下降。

但較之正常的一年個位數,他依然頻繁,基本隻要有空就會往這兒L鑽。

來了也不說話,不敘舊,就純看看。

以至於看守大門的保安換了幾任都依然能認得他。

下車的時候暴雨歇止,變成毛毛細雨,冷風呼嘯打在臉龐。

路煬站在傘下望著眼前的陵園,頓了兩秒忽地說:“你哥也在這?”

用的也。

賀止休不由側目,神情微愣:“你來過?”

路煬點了點頭:“我爸也在這兒L。”

醫務室那沉默的時間裡,賀止休思緒百轉千回,卻獨獨沒記起這個可能性,也沒想過居然會這麼巧。

路煬幼年關係最親密的父親也恰好長眠在這裡,幾乎毫無意外會觸景生情。

數個小時前開口既做好的決定陡然被截斷,賀止休停在了原地,抬手輕輕拽住路煬,無數思緒間他開口的第一句仍舊是:“對不起……”

“……”

路煬終於抬頭,沒有鏡框,他臉上的冷淡毫不遮掩,眼角還沾著幾滴飄來的雨珠。

他冷漠問:“你今天是對不起說上癮了嗎?”

賀止休思緒還沒完全回軌,聞言不禁愣住。

短暫沉吟後,他低下頭,在路煬的注視中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那,抱歉?”

路煬:“……”

“我不知道你爸他也會在這裡,要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賀止休把手中的傘朝路煬傾斜,讓冷風與細雨落在自己身上,試圖用冰冷來鎮壓情緒,讓頭腦清醒。

但他的語言係統顯而易見崩的很徹底,張口閉上反複數回,也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詞。

短暫沉默後他終於無可奈何的放棄,對上路煬視線再次開口:“對不起路煬,要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好了,我現在就叫車……”

他掏出手機就要解屏,但手指剛觸到,就被另一道冰涼覆蓋遮擋。

賀止休想說話,路煬卻率先截斷:“還想道歉就把嘴閉上,我不想聽。”

賀止休果不其然乖乖閉上嘴,一臉無辜地眨了下眼。

路煬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數秒,終於忍無可忍,歎了口氣,抽出他手機,屈指在那罕見發冷的掌心處搔刮了下。

“一段時間沒來不小心忘了,這兒L隻有一座陵園,既然都是這座城市的,那麼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也不稀奇罕見。”

路煬指尖朝下滑落,勾住一根指尖,三言兩語道破了賀止休潛藏的擔憂:“不至於觸景生情,我來的很頻繁。”

“真的嗎?”賀止休不禁追問。

路煬點點頭,側目望向大門,微微眯眼:“我爸剛過世那會兒L,

在家裡待著反而更難受,所以經常一個人跑過來看他,後來清明什麼的也會過來祭拜。”

賀止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神態間的後知後覺不似作假,路煬瞟著他,終於覺出半絲不對。

遲疑稍許他還是問道:“你第一次來?”

賀止休不做任何掩飾,直白地點了頭。

親人離世卻沒去過對方墓前,這其實是很少發生的情況,尤其這個人還是賀止休實打實接觸過、認識過的親哥。

饒是路煬也不禁愣了下,下意識問:“為什麼?”

原因其實很清晰,賀止休也不是頭一回被這麼問,但過往順暢的答案此刻卻難以脫口。

張口閉上數次,他終於做好心理準備,剛要從齒縫冒出半個音,手掌突然被握住。、

“不想說就彆說了,”路煬主動打斷:“不用勉強自己非得回答。”

賀止休一頓:“你不想知道嗎?我以為這還挺過分的。”

路煬直白道:“我不認識你哥,所以你的感受對我而言比較重要。”

雨傘被細雨擊打,四麵八方太安靜,以至於這點悶響都變得很清晰。

賀止休杵在原地呆愣了好片刻,終於彎下眉眼,露出了迄今為止第一個笑。

“我本來以為親口承認這件事挺艱難的,尤其是跟你;但現在感覺還好,可能因為想對你毫無保留的欲望高於了一切。”

賀止休抬手抹去路煬眼角處幾滴飛濺而來的水珠,指腹蹭過漆黑眼睫,細密柔軟的觸感如羽毛搔過心尖。

其實應該發癢或更難開口才對,但被這雙眼睛注視著的此刻,賀止休出乎意料地感覺到心安。

陰雲密布,世界晦暗,他啞聲敞露自己卑劣的一麵:“因為我討厭我哥,可能還不隻是一點點討厭。”

路煬一怔。

賀止休繼續:“而是非常、非常討厭。”

賀止休很少直白坦言說過自己的喜厭,除了出於幼年殘留的影響,導致他隔三差五對Alpha進行一次人生攻擊外,大多數時候是個很難窺探出他到底喜歡厭惡什麼,又對什麼上心,對什麼不上心的人。

飲食上沒什麼忌口,學習上沒什麼偏好,四季輪轉與陰晴雨雪似乎都能接受。

路煬曾以為是他唯一興趣所在的攝影,其實也並非他真正所熱愛的。

他迷茫地遊離在人世間,迄今為止好似隻有喜歡路煬這件事是篤定的。

以至於陡然聽聞厭惡,路煬有短暫的愣怔。

但僅持續寸許,他醒過神,平靜地問:“他對你做了什麼?”

這下輪到賀止休怔住。

後方恰有車鳴流淌而過,前方輪轉的紅綠燈成了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正值工作日,陵園無論內外都空蕩安靜,滿地水窪倒映出昏沉的天,細雨滴落,蕩出道道漣漪,不及停下,邊緣一側陡然被人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