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連奚其實是不太想見安連華的。
但要是不見的話,他擔心對方會更加記恨自己。
安連奚歎了口氣,這才看向在旁等候的侍從,輕聲說:“讓他來吧。”
“是。”
不多時,安連華便從門外進來。
安連奚剛看見他就發現了他走路的姿勢好像不太對,明明先前見麵的時候還好好的。
“哥哥在看什麼?”注意到他視線的安連華扯了扯嘴角,還記得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坐下後衝他露了個還算得體的笑。
聞言,安連奚禮貌地問了一句,“你受傷了?”
安連華表情繃不住了,有點難看,“哥哥不知道嗎?”他這是誰害的。
安連奚還真不知道。
當時他一直被薛時野壓在懷裡,並不知曉安連華被拍飛的事,但聽對方語氣中隱含的幽怨意味,安連奚自覺沒再多問,轉移話題道:“你找我有事嗎?”
安連華想說的話卡在喉頭,有些不上不下,他唇線繃緊,想到六皇子的交代,深深吸了口氣後才說:“哥哥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他沒說去哪裡,擔心安連奚會不同意。
安連奚立馬警惕看他。
“剛才路過東殿時發現一處林園,那裡的花開得不錯,所以想和哥哥一起過去看看。”安連華說。
安連奚遲疑著。
見狀,安連華又補充:“很快就回來,哥哥難道不想和弟弟我增進一下感情嗎?自你嫁出府後,我們見麵都難了。”
安連奚:“……”
他才不想和主角受增進什麼感情。
沒必要。
而且……他覺得,安連華這個樣子怎麼看怎麼古怪。
他都三番幾次得罪對方了,雖然都是些小事,但對於一個麵子比天大的主角來說,安連奚認為,足以讓他死上幾百回了。
可是直接拒絕吧,安連華估計要更生氣。
安連奚思索片刻後,往身後的躺椅上一趴,眉尖皺起,開始裝死。
對於這個他已經很是熟練了。
他這倒下得突然,看起來精神更是忽地委頓下去,露出十分難受的樣子,安連華也是一驚。
安連奚這一身的病骨頭他這個做弟弟的自然清楚,不得不承認的是,最開始得知對方要代他嫁入王府,安連華甚至懷疑後者會不會被岐王直接嚇死。
但結果是,這個人活得好好的不說,反倒還將岐王拿捏住了。
安連華此時是半點沒有懷疑的,見他躺倒,也有些慌了,站起身來,“哥哥怎麼了?這是又發病了?”
安連奚咬著唇不說話,做出心口疼的樣子,眼睛也緊緊閉了起來,臉上不知不覺蔓了一層緋色,是他閉氣憋出來的。
被岐王一掌拍飛的滋味猶在,安連華的腿無意識抖了一下,想直接走人,再待在這裡他真是有理都說不清了。
“少爺,你怎麼
樣了?”溫木從門口一臉擔憂地進來,中途還瞪了安連華一眼。
安連華心道果然,正待為自己辯解幾句。
外間又有一道高昂的聲音響起。
“小表哥!”
薛時野不在,沈玦聞著味兒就過來了,不多時就竄進門了門,接著就看到趴伏在椅子上的人,當即魂都快嚇飛了,“怎、怎麼回事啊。”
說完,他才注意到房間裡還有彆人,眼神一掃,看向了安連華。
接連收到兩個人的目光,安連華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大腦好像缺氧般,臉也跟著燥熱起來,聲音弱弱道:“不是我……”
他說話向來小聲,可更多時候都是假裝,眼下卻是真的有些底氣不足。
但他也沒說什麼,安連華心中憤憤然,麵上卻並未表露,“哥哥沒事吧?”
另一邊,安連奚依舊眸子緊閉,隻是眼睫忍不住輕顫。
沈玦怎麼來了啊。
安連奚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雖然他和沈玦差不多大,可因為薛時野的關係,也喊對方小表弟。這讓他有種在小輩麵前丟臉的感覺,臉上紅意更甚。
旁人不知他想法,隻覺得他這個樣子好似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溫木不禁探出手去碰他的額頭,一觸即離,溫度卻是不低,“燙的。”
沈玦也不猶豫,“我去叫太醫。”說罷,走出房間便施展起輕功,準備以最快的速度把太醫帶過來。
然而,比太醫更快到的,是薛時野。
安連華在看到薛時野進門的身影時險些跌坐在地。
岐王。
這個可怕的男人來了。
但薛時野此時卻連個眼角餘光都未投給他,一心隻有倒在椅子上的少年,烏發傾瀉蓋了滿身,將他整個人都襯得愈發小小一團。
以及對方緊蹙的眉心,透著股病弱之態,破碎感十足。同時露出來的指節為蜷,似在忍耐著極大的痛楚,指尖都因用力泛起粉色。
安連奚是羞的。
沈玦也便罷了,薛時野竟也在這時回來了,雙重打擊之下,安連奚更加不敢亂動,呼吸都放輕了。
同樣輕的,還有薛時野的步伐。
隻見他悄然行至躺椅邊,身子慢慢矮了下去,近乎半跪的姿勢逐漸貼近了安連奚,他抬起手,又輕又緩地放到了安連奚的臉上。
他手落下刹那,安連奚呼吸有瞬間錯亂,但並沒有讓薛時野感覺到不對。此時,他的心臟正不斷泛起細密的疼痛感,牽動著薛時野的神經,每一次的呼氣都如受到撕扯一般,吸氣時同樣疼痛難忍。
怎麼會這樣。
他才剛離開不久。
薛時野眸色晦暗,視線在安連奚染了一層懨色的臉上逡巡,氣息亦變得深沉起來。
是要他時時刻刻把人栓在身邊,片刻不離才行,才不會再出現這種問題嗎。
如此……
甚好。
薛時野思緒漸明,指腹在安連
奚發燙的頰側輕撫,拂過他耳際的發絲,動作說不出的溫柔小心。
與此同時,沈玦也帶著太醫過來了。
太醫是被沈玦一路抓著領子用輕功帶過來的,被顛得不輕,喉嚨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快要湧出來,但又在看清眼前的情況時給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薛時野回首,他的大掌還蓋在安連奚臉上,落向太醫的眼神卻陰鷙冷戾,嗓音冷冰冰開口:“過來。”
太醫咳了咳,沈玦順勢放開他的領子,不太好意思地訕訕道:“得罪了。”
現在才想到得罪了嗎。
劉太醫乾巴巴笑了下,接著對薛時野躬身說了句,“是。”
“王爺……”攥著胸口衣襟的手被薛時野抓出來,原本一直在裝死的安連奚這才有了點動靜,聲音弱弱地喊了一聲。
薛時野耳尖一動,側過身低眼看去。
安連奚睜開了眼睛。
“可還難受?”薛時野撫了撫他麵頰。
安連奚默了默,“……有點。”其實沒有,他裝的。
另一邊,安連華看著兩人親密的互動,低著腦袋,腦子裡思緒卻在亂飛。
這個人明明是有溫柔如水的一麵的,待他卻仿若地獄修羅般。
安連華禁不住再次浮現起那個想法——若當初嫁入岐王府的是他,而非安連奚,那麼岐王如今溫柔以待的人會不會也是他。
這個念頭甫一浮現,幾乎腐蝕了安連華的心臟,他連對岐王的恐懼都減少了。這一刻他的腦海被這一念想反複重刷,有種強烈的欲望,視線悄然落到了此刻已伏臥在岐王懷中的安連奚身上。
都是這個人……
岐王本該是他的夫婿才對。
對方的溫柔,也該是他的。
安連奚眼下正伸手讓太醫把脈,敏銳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往薛時野懷裡縮了縮。
薛時野覺出他的不安,擁著人的手又緊了幾分,旋即瞥了眼站在一旁的沈玦。
這種時候,沈玦的腦子也轉得格外快,接收到這一眼神的一刹間就反應過來,接著走上前,毫不客氣地把安連華揪出了房間。
就是用揪的。
沈玦隻伸出了兩根手指捏住安連華的衣衫,連碰到對方一下都無,像是生怕沾染到什麼臟東西一樣。
安連華一陣羞憤欲死。
“我自己能走。”他說。
沈玦沒理他,或者說他根本就懶得搭理這個人。
陰暗又無恥的家夥。
難怪會和六皇子那個整日假笑的偽君子在一起,這兩本就是一丘之貉。
安連華就這麼被他揪出了東殿。
剛出殿門,沈玦的手就是一鬆,安連華一個不防,加上身上本來就受了傷,驟然便摔到了地上。
沈玦‘誒’了聲。
他雖討厭這人,但也不想欺負弱小,看安連華一臉虛弱地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伸了伸手,想扶又不太能拉下臉。
沈玦僵硬說了一句:“是你自己沒站穩的。”
安連華狠得牙癢癢,開口時卻聲音微弱,重複道:“是我自己沒站穩。”
沈玦一頓,更加不知道怎麼說了,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這人剛才還疑似把小表哥氣病的事,“你走吧。”
安連華沒吭聲,頭垂著,這個位置正好露出一截纖長白皙的脖頸,看起來脆弱極了。
沈玦卻無心欣賞這些,轉頭就走了,沒回東殿,而是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走出一段,他悠悠說了一句,“偷窺可非君子所為。”
廊柱後,靛青色的身影閃出,謝景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冰塊臉出現。
沈玦嘖了聲,“你來做什麼?”
謝景住的地方可是離東殿有一段距離的,對方為何出現在這裡昭然若揭。
沈玦打量他,目露了然。
謝景唇線緊繃。
少頃,他才道:“六皇子的人也在。”
言外之意,偷窺的人可不止他一個。
沈玦一聽這話表情就變了。
剛才居然還有六皇子的人,他光注意謝景去了,竟沒發現這點。
六皇子的人出現在東殿做什麼?
“不行,我得回去。”沈玦擔心六皇子會對表哥不利。
臨走前,沈玦又問了句,“那你又為什麼會去東殿。”
謝景默了一瞬,“方才見到你帶著劉太醫過來。”
所以他也來了。
沈玦搖頭。
還真是賊心不死。
不過眼下卻是顧不上謝景了,沈玦頭也不回就折返了回去,“我勸你收收心。”
他倒是不驚訝謝景會這麼上心。
廢話,倘若安連奚不是他的表嫂,沈玦也想試試自己有沒有機會。不過這事他隻能在腦子裡想想,甚至都不敢聯想更多,生怕被他那冷酷無情的表哥大義滅親。
東殿裡。
劉太醫診完脈,安連奚身上的熱度也退了下去,他道:“回王爺,王妃無事,隻是體虛所致,偶有胸悶,堅持服藥即可調理。”
又是這副說辭,薛時野眸光立時變得銳利起來,落在了劉太醫身上。
劉太醫心中叫苦不迭。
正當時,薛時野隻覺手背覆上了一直柔軟溫熱的手,還在他掌心捏了捏。
安連奚仰著臉,和他垂下的目光對視。
薛時野閉了閉眼,對劉太醫道:“下去吧。”
劉太醫登時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王妃一眼,腳底抹油地走了,剛好碰到找回來的沈玦,“沈世子,你回來了,嗬嗬。”
沈玦腳下一頓,覺得劉太醫這笑聲莫名陰陽怪氣的。
他抬指揉了下鼻頭,再次道歉,“劉太醫,先前事出緊急,不要見怪。”
劉太醫略顯蒼老的臉上笑容仍在,語氣和緩,“沈世子進去吧,王妃的身體沒什麼大礙。”
沈玦正要點頭,耳旁倏
地又響起一聲嗬嗬,他硬著頭皮側過身去,還想誠摯道一句歉,卻見劉太醫飄然去得遠了。
這小老頭還挺記仇,沈玦替自己抹了把汗,之後他不會被太醫院的那幫太醫穿小鞋吧。
沈玦進門的時候,就聽到他的小表嫂在訓他表哥。
“你剛剛是不是又想凶了。”
安連奚聲音輕輕的,尾調都透出一股軟和的味道,比安連華那廝裝出來的順耳多了。
沈玦又靠近了點。
薛時野回道:“沒有。?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安連奚瞥他。
“……有。”
安連奚揚起下巴,薛時野沒忍住,在他下巴上撓了下,繼而看向門邊,“還不進來。”
沈玦一聽,走進門來。
安連奚看到他又回來了,還挺高興,“小表弟。”
沈玦頂著自家表哥的視線點了點頭,連忙把自己的來意說了,“方才我發現,六皇子的人出現在東殿外,不知是有什麼事……”
見薛時野的目光還未挪開,沈玦心裡開始冒苦水,他就不該過來,被小老頭陰陽不說,還要被表哥遷怒,他真不是有意聽牆角的啊。
以沈玦的身份都出入岐王府乃至東殿,是沒有侍從攔他的,有時連通報都不用。
“我說完了,”沈玦長長歎了口氣,“那我走了啊。”
不留在這裡打擾他們二人時光了。
話落,沈玦隻覺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深沉視線消失,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轉身就往門口走,忽地身後有人叫住他。
“沈玦。”
沈玦聞聲回頭。
安連奚對著他彎起眼,“謝謝你來告訴我們。”
東殿上下都是薛時野的人,周遭的動向他定然是一清二楚,沈玦知曉這點,而他來這一趟也隻是為了安心,沒想過其他。
但安連奚這一笑,好像清風拂麵,潤物無聲,沈玦隻覺心頭的鬱氣頓時一掃而空,心情跟著明朗起來。
他粲然一笑,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安連奚目送他離開。
他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是真心感謝沈玦的,同樣的,也是真的擔心。
六皇子為什麼派人來東殿,是在監視嗎?
薛雲欽此人,城府深得可怕,亦不擇手段,否則最後也不會是他登上皇位了。被這樣的人盯上,安連奚覺得比被安連華盯上可怕得多了,心裡不由開視發毛。
下一刻,他的臉就被掐住了,而後掰了過去,麵向薛時野,撞入了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瞳中。裡麵似凝聚了一池深水,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漩渦。
安連奚眨了眨眸子。
薛時野問他:“不難受了?”
安連奚頓了頓,不想騙他,也可以說……是不想對方擔心,於是小聲承認道:“其實沒有難受。”
薛時野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眉梢挑了下。
沒有難受,也就代表方才是裝的了。
那
又為何要裝?
薛時野不自覺便想到了一人——安連奚名義上的弟弟。
安連奚之前在安府的一切,薛時野都調查過,自是清楚他是如何被這個弟弟處處壓一頭的。
所以……是在害怕他。
害怕到需要裝病。
薛時野表情冷凝。
安連奚看著他,“你生氣了?”
薛時野與他對視。
安連奚又說:“你彆生氣,我不是要騙你,我是、”
剛說到這裡,安連奚的嘴巴就被按住,薛時野的手在他唇上輕/撚,帶著繭子的指腹摩/挲,帶起一陣酥/麻/癢意。
安連奚不自覺抿了下唇,接著就又被揉了下。
與此同時,低沉的嗓音入耳。
“沒生氣。”薛時野說。
他很高興。
“你無事就好,”薛時野收手,轉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脊背,“你可有小字?”
小字,即小名,安連奚是有的,且還和原身母親給他取的一樣。
隻是薛時野這麼問,安連奚遲疑著沒有說話。
薛時野手上動作微頓,“嗯?”
安連奚臉紅了紅,在薛時野的注視下,斂著眼,聲若蚊蠅道:“叫、小乖……”
薛時野一怔。
心裡軟得不成樣子,他口中呢喃安連奚的小字,語氣舒緩,一字一句,像是從唇齒間碾.磨過慢慢吐露出來的,“小乖。”
安連奚耳垂都燒了起來。
薛時野還在說:“很襯你。”
尾音裡帶著笑意。
安連奚終於用像是覆了一層水汽的濕/潤眼眸看向他,“你在笑我。”
薛時野否認:“沒有。”
說罷,他低沉的嗓音繼續,“是因為太乖了嗎?”
所以才叫小乖。
是真的很乖。
安連奚卻是沉默了好一會才在薛時野的目光下張了張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