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跟著那幾個小的學過一點。”五娣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尷尬地吞了吞口水,不再說話埋頭乾活。
剛到葉家那兩年,男人對她說不上熱情,也說不上冷漠。
有時還挺客氣,反正就是沒把她當家裡人。
在那之前,她隻在年關的時候能見上他一麵。
和家人遠遠地磕個頭叫一聲少爺,說幾句吉祥話,他就讓跟在旁邊使喚的過來發賞錢。
他平時和原配少奶奶住縣裡,不怎麼回來。
男人長得好看,一身文雅書卷氣,待誰都溫和,又好像隔著一層摸不著的冰。
有一年,娘得了怪病,整個人長爛瘡。
村裡的大夫看不出名堂,吃了幾副藥也不見好,說是最好送去縣裡瞧瞧。
全家窮得連一塊錢都湊不出來,哪裡還有本事去縣裡?
眼看著已經臘月中旬了,年關都是清帳的規矩,沒有借錢的規矩。
那天和哥姐上門磕頭拜早年,男人坐在大堂裡問了一句,“往年不是王嬸帶著來的麼?今年可是有什麼變故?”
給葉家做幫工的不止她一家,哥姐有些驚訝,如實回話。
沒想到他叫了使喚的給了足足三十塊錢,沒留什麼話就回房了。
那年她還小,沒跟著父兄去縣裡給娘看病。
這個恩情,家裡一直念叨著。
後來葉家就不像樣了,也沒了大房子,窩在一個破爛房子裡。
娘把她叫到跟前,問她肯不肯去葉家報恩。
她二話沒說當場應下來。
起初,她是把他當少爺伺候來著,沒什麼想頭,也不敢想。
但是…
哪個少女不懷春?
天天對著那樣好看的一個男人,名義上,還是她的男人。
不給幾代單傳的葉家生個兒子還叫什麼報恩!
她知道人家看不上她這種長得黑黢黢的土包蛋,那也不妨礙她想多靠近他一點。
實在找不到什麼借口,晚上的時候,她索性抱著小姑子去他房裡,要他教小姑子識字。
說來沒臉,小姑子那時候才三歲…
他也沒說什麼,每天晚上隻教到撥一次燈芯的時間,多了就不肯。
家裡耗不起那些洋油。
她常常看著映在燈影裡的他發呆,教的什麼完全沒在意。
他總是無奈地伸出手,屈指輕輕彈她眉心,“小丫頭,不要開小差。你這樣的在學堂裡,是要挨先生戒尺的。”
那時的他,落魄、也溫柔。
教她讀書,手把手教她寫字。
隻是,從九年前開始,一切變得更糟糕了。
生活把她的家人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不敢在村裡隨便開口說話。
他從一個落魄貴公子變成徹頭徹尾的莊稼漢,也從日複一日的苦悶裡漸漸生出一些暴躁的脾性。
長出了白發和皺紋。
眼裡溫柔的光也沒有了。
五娣抬袖抹了一把滾進眼裡的汗水,抓著四個麻袋一回身,看著從旁邊走過來的男人,鼻孔裡哼了一聲。
撲通兩聲把藥材丟下去,嘴角又忍不住微微翹起。
不管怎樣,自從宋毅當了隊長,家裡確實能偷偷喘一口氣了。
現在小姑子又能挺直腰板做人,家裡還能有進項攢點錢。
連這個總是愁眉苦臉的男人都明顯的鬆泛了眉心。
無論過多少年,他在她心裡不是她小時候見的那個穿著織錦長褂、一身清貴高不可攀的少爺。
而是那個被她霸王硬上弓,氣得暴跳如雷,但見她疼得渾身一顫還繼續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丫頭,你下來吧,給你就是】的那個溫柔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