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了那個起風時,一張開嘴說話,就能吃到一嘴泥沙的西北農村。
沒吃過苦頭的她從來沒想過,為了喝一口水,取水需要挑著水桶走上一兩個小時。
米飯是金貴東西。
白麵粉也是。
剌嗓子的高粱、難以下咽的黑饃、噎人的粗玉米麵窩頭,一年到頭不會斷的土豆,才是她的主食。
本來珠圓玉潤的身材熬得乾乾巴巴,皮膚受不了乾燥的氣候,脫皮泛紅血絲。
有時候一覺睡醒,捂著鼻子打個噴嚏,手掌能看到血。
苦悶的生活,繁重的農活,一眼望不到頭的乾旱土地。
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險些讓她崩潰,要不是家裡托了門路給她弄了個工作,她還得在那邊乾熬著。
每次寫家書,她不敢說自己過得有多苦,總是挑好的寫。
但她也隻是一個沒出過遠門的小姑娘,有委屈,有不安,有難過。
她寫了一百八十封信給江雲庭,從未收到一封回信。
最後一封信是在她生日的時候寄出的,此後再沒寫過一封信給他。
兩個月後,她回到家鄉。
沒想到,她的新工作居然和他在同一個工廠,並且在同在後勤組。
他是組長,她是組員。
上班第一天,她的心情跌宕起伏,回到家後,麵對哥哥那副眉飛色舞的笑臉。
問她驚不驚喜的時候,她隻是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應該…驚喜嗎…
“哎呀,你們在乾什麼呀?你們工廠的作風就是以粗暴的方式,對待一個柔弱的女同誌?哇~嘖嘖~真是讓人非常失望呢~”
一隻指甲帶著褐色汙漬的手握住姚鈴蘭的手臂,溫柔地把她扶起來。
她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撇下嘴角的林玉蘭,心頭湧過一陣暖流。
鼻頭驟然一酸,眼淚重新湧出眼眶,帶著哭腔小聲地說:“謝謝你…”
高來喜偏過頭,眯起眼睛看著旁邊這個長得特彆漂亮的陌生女人。
眼裡閃過驚豔,緩緩起身。
嘴角掛上親和的笑容,“請問,你是?”
“我是誰很重要嗎?”林玉蘭歪著頭,對他扯了個標準的僵硬笑容,“我就是一個閒著無聊,坐在那排泡桐樹底下看了好久好久風景的路人。”
她把【好久好久】加重了語氣,回身指指之前坐過的地方,衝他挑了一下眉,眼神意味不明。
高來喜眼睛一沉,很快,他又揚起笑容。
“哦,你好,歡迎參觀我們印刷廠。我們這邊還有重要工作,希望你不要妨礙我們工作。”
他把【重要工作】咬字很重,眼神深沉。
看著他那張毛孔粗大泛著油光的糙臉,林玉蘭忍著翻白眼,客氣地微笑。
“可以可以,你們忙你們的。洪叔跟我說縣印刷廠不錯,叫我過來看一看。學習學習【用實際行動,艱苦奮鬥力爭上遊,努力工作發揚為人民服務的奉獻精神】。”
一番高度讚揚,讓高來喜臉上浮起自豪,“呃…請問,你說的洪叔是…”
“哦,就是洪振誠洪老首長,我一般管他叫洪叔。”
林玉蘭說得風輕雲淡,彎腰幫姚鈴蘭拍褲子上的泥。
報全名的語氣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稀鬆平常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