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枝的手指在桌上點了點, 他問:“何時到?”
“從仙洲來,路途頗遠,上邊傳來神訊, 說是已經動身了。”裴楚道。
“嗯。”裴九枝斂眸應道。
裴楚沒有再談這件事,他將懷裡揣著的糖包取了出來, 放到裴逸麵前。
“這是你皇爺爺在路上買的, 來, 嘗嘗。”裴楚道。
這糖是薑糖,味道有些辛辣,冬天吃了暖身子。
裴逸舔了一小口,不太適應這個味道。
“天上雪大,我出宮門的時候, 看到有個老者攏著棉袖子在街邊賣這糖,我便都買了下來。”裴楚說話的聲音帶著些滄桑的無奈,“我要做的事,還有許多。”
以他的能力, 能保證雲都境內絕大多數人過上溫飽的生活,卻不能保證所有人的生活都富足。
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度的。
裴逸繼續小口舔糖, 裴楚便喝起了粥,偶爾與裴九枝他們說些家常話。
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家庭。
“我進來的時候,看到房間裡放著很多煙花, 是逸兒要放嗎?”裴楚問。
烏素喝粥的唇抿了抿,這些煙花是她要買的。
這是不是有些幼稚了?
裴逸馬上抬起頭來, 睜大眼睛, 似乎有些疑惑。
雖然他是挺喜歡這些煙花,但他可沒有主動要求過要買。
“是我。”裴九枝道。
裴楚看了烏素一眼,笑了起來, 他知道是誰想要放煙花了。
“除夕與初一我要在宮裡主持事務,祭祀、賜福、拜年,有很多事。”
裴楚道:“九枝,你的生辰,我也隻能提前給上禮物了。”
他命人將一對錦盒放在了桌上,微笑道:“等到了生辰才能打開。”
“好。”裴九枝點了點頭。
裴逸喝著粥說道:“九皇叔,我也準備了!”
裴九枝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烏素將空了的粥碗放下來,結結巴巴道:“我……我也……”
裴九枝牽住了她的手,沒有鬆開。
“華君剛回了雲都沒多久,就離開雲都,繼續去外邊修行了,她很想去仙洲修行,但這凡間人,有仙緣者萬中無一。”
“老四還是不願娶親,這些年我也懶得說了,總之,咱們裴家就是這樣。”
“九枝,我知你對華裳心存芥蒂,但……今後,你還是要與她多多交流。”
裴楚嘮嘮叨叨說了許多話,裴九枝都耐心聽著,斂眸一一應下。
“好了,我也要回宮了。”裴楚起了身,對裴九枝露出慈祥的微笑。
他背著手走了出去,脊背微微彎著。
烏素看著裴楚的背影,眯起了眼睛,她對靈魂的感應極敏銳。
裴楚的靈魂,隱隱有了快要死去的跡象。
他的神識並不脆弱,壽命也未到終點,但不知為何,烏素總覺得,他很快就要失去生命。
似乎是……他自己的靈魂有了強烈的、想要死去的願望。
這很奇怪。
烏素扭過頭,看了裴九枝一眼。
她用裴逸聽不到的音量,輕聲在裴九枝耳邊說道:“皇上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
裴九枝握緊了她的手,他用一種冷然、平靜的語調回答道:“烏素,我知道。”
裴逸在一旁,抱著手裡的糖包走了過來,他將兩枚薑糖遞到他們麵前。
“九皇叔、皇嬸,嘗一嘗。”他說。
烏素接過薑糖,被這溫暖辛辣的氣味刺激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裴逸手忙腳亂地給烏素遞帕子,他很心虛地瞧了眼裴九枝。
但他看到裴九枝側過頭去,眼角似乎也被辣出了淚水。
“好了,回去休息吧。”裴九枝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他讓人領裴逸先下去休息了。
烏素拿手帕使勁揉著眼睛,嘟嘟噥噥道:“這糖真的好辣。”
“父皇喜歡這樣味道辛辣的東西,他自己沒覺得有什麼。”裴九枝倒是很了解裴楚。
他牽著烏素,走上了樓,他的情緒低落,斂而不發,但烏素清楚地感知到了他情緒的變化。
“小殿下,不開心嗎?”烏素輕聲問。
“不應該是現在。”他道。
待轉過身的時候,他的眼眸已恢複了平日的凜冽漠然。
“要過年了。”他對烏素道,“是新的一年。”
——
除夕,裴九枝親自寫了對聯,他和烏素一起將對聯掛在了日月閣的大門上。
他給烏素剪了各種形狀的窗花,貼在日月閣的各處。
喜慶的氛圍縈繞在這本該清冷孤獨的樓閣之內。
送去司衣署那邊的皮草布料都製成了新衣,裴九枝特意吩咐過,要用喜慶些的顏色。
所以司衣署那邊送來的幾套新衣,顏色都十分鮮亮。
裴九枝特意給烏素挑了一套淡粉色的裙子,領口、袖擺與裙擺處都縫製著柔軟溫暖的兔毛。
烏素穿了上去,襯得她微紅的麵龐嬌嫩。
她雖然慣常穿黑白之色的衣裳,但偶爾穿這樣的鮮活顏色,也有不一樣的可愛。
裴九枝捧著她的麵頰,端詳著她的眉眼,烏素微張著唇,有些不知所措。
“這樣,很可愛。”他認真對烏素說。
語畢,他回身,將桁架上掛著的絳紫色衣袍披了上去,這外袍的顏色與烏素身上的衣裳,倒是相襯。
烏素往前走了兩步,站在他身邊,兩人的麵前有一立式銅鏡,將兩人的身影映了進去。
她朝他的方向,歪了歪頭,裴九枝順手,將她攬到了懷裡。
“這樣就很好。”裴九枝說,“我們出去,隨意走兩步,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夫妻。”
烏素的臉微微地紅了起來,不知為何,每次裴九枝在說到“夫妻”二字的時候,她都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與他,有這樣親密的聯係,十分神奇。
除夕一日,有些忙碌,烏素與裴九枝親手打掃著自己的房間。
烏素將窗台旁花瓶裡的一段寒梅取了出來,這梅上花苞初綻,幽香環繞。
她感應到了這段將死梅花的神識,雖然她已經吸收過幾位死去人類的陰陽能量,並不是很缺能量,但她還是會關心這些小小靈魂的願望。
烏素與寒梅交流:“你有什麼願望嗎?”
“沒有哦。”寒梅回答。
烏素:“?”
她問:“你怎麼沒有呢?”
“我一生的使命就是開花,除了使命之外,我還嫌孕育我的梅樹太矮,我想要去更高的地方。”
烏素捧著梅花,從日月閣的軒窗往外看去,從窗邊寒梅的視角看去,日月閣的視野十分開闊。
“沒想到,有一個人把我折了下來,他的手很堅定,也很溫柔——這種溫柔,不是對著我,而是對他想要送上梅花的那個人。”
“總之,我被他放到了花瓶裡,這裡好高好高,我看到了一生所不能望的風景。”
“所以,我沒有什麼願望。”梅花說。
烏素還是想要它身上的陰陽能量,於是她想了想道:“這裡是我家。”
“我家也算完成了你的願望,所以你可以將你死後產生的陰陽能量贈給我嗎?”烏素問。
“可以。”梅花回答。
烏素連哄帶騙,又吸收了一點陰陽能量,梅花靈魂逝去,這段梅卻還有活力。
她希望,來年生長的梅花,也能延伸出高高的枝椏。
於是她捧著手中的那束白梅花,跑去見了裴九枝。
“小殿下,我要種花。”烏素對裴九枝說。
“種梅花?”裴九枝看向烏素懷裡那些散發著清香的花兒。
烏素點頭。
“日月閣裡還有些空地,來吧,你想要種哪裡?”裴九枝領著她走到了日月閣的院子裡。
“唔——”烏素指向院落的角落,“這裡。”
裴九枝替她將土鏟開,烏素將這段梅花給種了下去。
她淡粉色的裙擺在身後散開,仿佛雪地上綻放的粉色雪梅。
“希望它能長得高大一些。”烏素將周圍的土拍嚴實,對裴九枝說。
地上的雪冷,烏素的指尖凍得有些紅,裴九枝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哈氣,給她暖了暖。
他對她說:“會的。”
除夕夜,整個雲都都十分熱鬨。
雲璃宮裡,裴楚特意布置了煙火大會,一簇簇絢爛的煙火在夜空裡炸開。
日月閣裡留著的宮人都開始熱熱鬨鬨地吃起了年夜飯,烏素他們也是。
窗外落雪紛紛,紅色的窗花與白雪相映,顯得熱鬨喜氣。
臨窗的桌邊,坐著烏素、裴九枝與裴逸,這三人看起來倒像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