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華裳斂眸, 平靜應道。
雲璃宮內,留了一處僻靜宮殿,用來給李綽居住。
裴楚七日後入殮, 葬在皇陵之中, 這皇陵也與雲都的封印陣法連通, 裴家人皆葬於此。
烏素與裴九枝一道回了日月閣, 到家的時候,裴逸跑出來迎接他們。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裴九枝摸了一下裴逸的腦袋說道:“再過一段時間門,逸兒就是太子了。”
“九皇叔,皇太女不是皇姑姑嗎, 怎麼我……”裴逸一愣,抱著裴九枝的大腿說道。
裴九枝側過頭去,沒說話。
烏素蹲了下來,在裴逸耳邊小聲說道:“你皇爺爺為了保護雲都,已經薨了。”
裴逸瞪大眼,很快揉著眼睛哭了起來, 烏素抱著他哄了好久。
她在想,這一大一小兩位殿下,怎麼都要她來哄?
最後, 裴逸哭累過去,被宮人帶著下去休息了。
烏素陪著裴九枝,她看著他,低眸慢慢地擦拭自己腿上的長劍。
這把劍,已經不複原本質樸原始的模樣。
其上纏繞著黑白混沌的花紋, 交纏的黑白紋樣仿佛暗含天地至理。
青燈下,兩人之間門的氣氛安靜又和諧。
此時的雲璃宮裡,裴華裳正與李綽相對而坐。
李綽低眸, 慢悠悠地把玩著自己手上的星辰掛墜。
她問:“二十年前的新年第一日,凡間門日月倒轉,在雲都附近,應該有一個孩子。”
裴華裳一愣,平靜答道:“那孩子被父皇收養,正是雲都的九殿下,我名義上的九弟。”
“如此麼……”李綽的聲線渺遠,“他與這紅塵世間門並無牽扯,他無父無母,亦無情無愛。”
“我來此,就是為了將他請回仙洲,仙洲的九寰仙君之位,一直在等待著它的主人。”李綽道。
“這……”裴華裳一驚,她雖然知道裴九枝的身份不一般,但沒想到他有這樣的來曆。
“他會入仙洲與塵俗斷絕的無情道。”李綽雙眸直視前方,聲音輕緩。
“他在人間門生活了二十年。”裴華裳愣了愣,“這樣,也能修無情道嗎?”
“這二十年,以後會是他漫長歲月裡最微不足道的一段時光。”李綽將手裡的星辰掛飾放了下來。
“我會去尋他。”她起身,如此說道。
“可是,九枝他……可能不會答應你。”許久,裴華裳沉沉的聲音傳來。
“哦,知道了。”李綽的回答輕描淡寫。
“仙洲的‘道’,對他來說,合適嗎?”裴華裳問。
“他是天地間門最適合修行此道的人。”
李綽負手在身後,她虛幻縹緲的身形,沒入茫茫大雪中。
——
三日後,同樣是一個普通的白日。
裴九枝至雲璃宮裡為裴楚守靈歸來,直至第二日才回到日月閣。
昨晚沒有他在,烏素沒睡得那麼沉,主要是她睡前沒感到很累。
所以今晨她很早就起了。
她披上外裳,將頭發簡單地束起,她打算去雲璃宮裡接裴九枝回日月閣。
昨夜剛落了雪,至清晨大雪停歇,腳踩著地上的雪,發出沙沙聲響。
烏素來到日月閣前,卻發現大門早已打開,似乎是在等著誰歸來。
門外,裴九枝的白馬在原地跺了跺腳,而在遠處,一串馬蹄印從東側而來。
西側,沒有腳印,但有一人翩然而立。
李綽曳地的灰紫長袍上似乎蘊含著星光點點,她那雙空寂的眸看向裴九枝。
裴九枝單手執劍,他對這仙洲來的使者點了點頭。
即便在他麵前的是仙洲的五方仙君之一,他也依舊不卑不亢。
烏素看到兩人,嚇得躲到門後去,她的脊背抵著日月閣的大門,微微顫抖。
這……這可是仙洲的使者,她不會看出她的原形吧?
烏素想起大公主曾說過這位仙者,大公主很驕傲,但在談論起李綽的時候,她的語氣也滿含尊敬。
她知道李綽是仙洲最厲害的星師,往天上看一眼,便能看儘過去、現在與未來。
這樣厲害的人,也來找了小殿下,他們要……做什麼?
烏素在門後挪了挪,她靠近他們的方向,偷偷聽他們的對話。
李綽的眼眸半掀,她對裴九枝道:“九殿下,我是來請您回仙洲的。”
“我?”裴九枝的俊眉微挑,他問,“我與仙洲有什麼聯係?”
“您……有全天下最出眾的修仙天賦,掌管整個仙洲的九寰仙君之位是為您而留,想必您已經有所察覺……您到了仙洲之後,會修煉斷絕凡俗的無情道,您天生便沒有情根,很難生出感情,這無情道,就是為您而生。”李綽麵無表情地說出這一段話。
烏素想,原來這就是裴楚他們對她說那些話的答案。
說起來,小殿下確實很適合修煉無情道,他在修煉一途上,一定會大有作為。
小殿下,要去仙洲了嗎?
烏素忽然有些期待,如果他修煉了無情道,那他一定不能有妻子了。
這樣,他就會和她分開了吧,他也會遠離自己這個“災禍”了。
烏素緊張得心怦怦直跳。
裴九枝低眸,疑惑地看著她。
“我有妻子。”他道。
烏素:“?”
李綽:“?”
李綽秀眉微蹙,原本淡然的語氣也染上一絲困惑。
“妻子,是凡間門皇帝強塞給你的嗎,例如……聯姻之類。”她問。
李綽自忖她熟知人間門的規矩。
“是我親自求娶而來。”裴九枝一字一頓說道。
“我很愛她,所以,我不能修煉你口中所說的無情道。”
“無事,我們可以等到你的凡人妻子壽終正寢。”李綽笑了。
“這轉瞬即逝的微渺情感,就像天空裡一閃而過的流星,在遼遠星空與漫長的歲月裡,不值一提。”
裴九枝的眉頭微蹙,許久,他平靜道:“她死了,我亦不能獨活。”
李綽望著他,愣了許久,她問:“你的妻子是?”
裴九枝繞過他,徑直走進日月閣中:“仙長,請回。”
“九殿下!”李綽追了上去,這一回,她的腳下出現一串深深的腳印。
她眯起眼,黑色眼眸裡,渺渺星辰閃現。
她慣常感應星辰軌跡去推斷自己所處的環境,而不是去感受周圍的氣息。
用星辰來推斷自己周身的環境,過程極複雜。
呈現在李綽麵前的也是許多雜亂無章的線條,隻有她自己能找到其中的規律。
她享受這樣的非人視角。
但是,在靜下心感受周圍環境之後,她才發現日月閣的門後還貼著一個……人?
不,不是人,她是一團混沌。
方才她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是因為她所感應的星辰之力,並沒有連接在她的身上。
她是一片漆黑,一片虛無,並不在這命運軌跡之內。
但——就算是沒有命星的妖,她也應該有所感應。
李綽確信,裴九枝沒有對任何紅塵中人萌生強烈的情感。
就算是對他的父親、兄姐、老師,他的感情都極淡漠。
簡而言之,她眼中所見的裴九枝命星,並未與任何一顆星星相伴。
但是,他有妻子。
他的妻子,又是怎樣的存在,以至於,她從未出現在那星空之中,被她感應到。
李綽想要追到日月閣裡去,但裴九枝已將大門關上了。
“我不見她。”裴九枝對守在日月閣裡的宮人吩咐道。
他走入閣樓內,一抬眸,隻看到烏素站在日月閣中央的水池後,她的身後,映著天上的白日。
“小殿下。”烏素輕聲喚。
在她聽到裴九枝要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趕緊跑了進來。
她藏在長裙下的腳尖動了動,似乎有些緊張。
裴九枝走上前,低眸看著她:“怎麼在這裡,平日你也沒有起這麼早。”
“我……昨晚不累,就起得早了些。”烏素支支吾吾應道。
她很快編出了謊言:“我本想去宮裡尋你,順便給你帶早飯,但是我剛走到這裡,你就進來了。”
“是嗎?”裴九枝走到她身前,忽然俯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烏素一驚,兩手下意識環住了他的脖頸,她的雙腳翹了起來。
藏在裙擺下的鞋麵上,有些沾濕的痕跡,方才她走出門去,踩到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