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開陳舊的門,在推門的時候,她發現落灰的門上已經有了幾個掌印。
似乎是……不久之前還有人打開過這扇門。
院裡蓄滿落葉,昨夜下了春雨,烏素的腳踩在腐敗的落葉上,感覺軟綿綿的。
在烏素之前,一串被雨水衝刷得淺淡的腳印,從院外延伸進屋內。
院內正中有一座搖搖欲墜的木屋,烏素走了進去,內裡還有些陳舊的設施。
漏了太陽光斑的堂前明亮,這裡有落灰的飯桌,被蟲蛀的櫥櫃,散架的椅子,翻倒的油燈……
在不起眼處,還有一扇通向臥室的窄門。
這裡的每一處細節似乎都在展示著一位垂暮老人的獨居生活。
但烏素的視線落在放在那堂屋正中央桌上的幾封信與一枚錦盒。
它們整潔、嚴謹、精致,太格格不入。
木桌長了青苔,烏素將上邊爬過的蟲蟻拂開。
錦盒上有封條,其上有雲朝官家的紅印,還有一行宣傳語。
“雲朝驛傳,使命必達。”
這是驛使送來的東西,看來,之前周大娘說的有驛使往陳蕪奶奶舊宅送東西,是真的。
在那封條下,還有一行字“鶴川,烏素收。”
其他的幾封信上,也寫了同樣的字,不過那信封上的“烏素收”,是送信之人親筆寫的字。
烏素認得這字。
她的眼睫微垂,那串俊逸雋永卻曖昧難言的字,浮現在她的腦海。
信是小殿下送的。
他真的以為她到了鶴川。
她離開雲都幾日,他就舍不得她了,便讓驛使送了信過來。
但烏素騙了他,她根本沒來鶴川,到了現在,她才收到這些遲來的信。
她拿著信,準備坐在一旁的長凳上慢慢看,但她的屁股一沾到凳子,這長凳便散架了。
烏素險些摔了個仰麵朝天,於是她隻能站在原地看。
她小心翼翼地將信封拆開,連那粘貼處的紙張都沒有損壞。
纖手抽出信紙,慢悠悠展開。
紙上,是烏素極熟悉的字,俊逸清雋,端正遒勁。
“烏素,你離開雲都有三日了,若不使用你的法術,你的腳程沒有驛使快,現在你應該還沒到鶴川。”
“等你拆開信的時候,第二封或許也快送到了。”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要與你說,今日父皇下葬,一切都如常。”
“——其實還是有些想說的。”
“我很想你。”
落款沒寫裴九枝,而是烏素對他的專屬稱呼“小殿下。”
烏素看著這信上所言,長睫顫了顫。
她的指尖依舊穩定,沒有任何顫抖,隻繼續拆下一封。
“這是第二封信,你離開五日了,我今日去皇城司的時候,看到雲都東側的許願樹下擠滿了人。”
“原來是那冬天的許願樹上多了兩隻很大的飛蛾——與你不像,它們的顏色很鮮豔,一隻是明亮的鮮綠色,一隻是落日的金黃色。”
“雲都的百姓覺得冬日出現相攜飛行的蛾很神奇,是一個好兆頭,所以他們紛紛到許願樹下求了紅線。”
“連這樣沒有任何依據的喜兆也信,百姓真是可愛。”
“我也信了。”
“我給你拿了一根祈福的紅繩,就在一起送過去的錦盒裡。”
烏素打開錦盒,看到內裡躺著的一枚祈福紅繩。
她的眼睫微垂,繼續冷靜地拆下一封。
“烏素,七日了,你還沒有回來,皇姐準備登基了,過幾日便是登基大典。”
“等你回來,該叫她陛下了。”
“如果你看到了信,會給我寫回信嗎?”
“不回也沒關係。”
“今天也想你。”
“非常想。”
烏素知道,這些話,都是小殿下說給她一個人聽的。
所以他行文的語氣柔軟,還有些少年人的幼稚。
左右,在他看來,這點“小缺陷”不會被外人看到。
她拆開了最後一封信。
“烏素,十日了,我沒收到回信。”
“我將逸兒送去太傅那裡學習了,他這幾日都不會回來。”
“以前我習慣日月閣裡隻有我一個人,但我現在不希望了。”
“你何時回來呢?”
“十分想你。”
烏素的手指點在信上最後四字上。
“十分想你。”
她的指尖顫了顫。
烏素想,小殿下以後可不會再想了,他記憶裡,沒有烏素這個人了。
她將這些信合上,重新塞回信封裡。
烏素將錦盒裡的祈福紅繩取了出來,戴在手上。
而後,她扶正桌上的油燈,法術一點,這油燈竟然亮了。
烏素將一封信放在火上,她低垂著眼,竟然要將裴九枝與她有交流的最後痕跡都燒了。
白日烈陽下,火舌舔上信紙邊緣,將“小殿下”三字灼燒殆儘。
烏素拈著信封的手指一動不動,她的表情冷靜。
火焰繼續燃燒,寸寸灰燼落下,火焰觸碰至“十分想你”四字。
“想”下方的“心”字被燒乾淨,烏素看著這焦黑的邊緣,忽然抽回了手。
她的手掌往下一按,白皙的手掌攏上火焰,也不覺得疼。
散開的黑白色混沌之氣將那灼灼燃燒的烈焰撲滅。
這封信沒燒完。
烏素深吸了一口氣,她的麵容平靜,低垂的眼眸,如毫無生命的死水。
她將燒了一個小角的信和其他信放在一起,妥善疊好,裝進自己懷裡的那個錦囊。
這些信,與符紙青鳥、曖昧紙條放在一起。
烏素將錦囊紮緊,重新揣在懷裡。
從始至終,她都十分冷靜,每一步的動作都平緩認真。
最後的最後,她將手伸向自己放在桌上的食盒。
烏素將一枚野橘子取了出來,剝皮,摘下一瓣橘肉。
她慢悠悠地將這瓣橘肉放進嘴裡,舌尖抿了抿,汁水爆開,盈滿口腔。
烏素眯著眼想,這顆野橘子,真的好酸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