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聲音從她身體裡離開之後, 熟睡的烏素猛然間睜開眼來。
她知道,自己沒有做夢的能力,所以, 那響在她思緒裡的聲音是真實出現的。
烏素想,就是這個聲音的主人殺死了那些修士。
祂把那些死去的生命,當成送給她的見麵禮物。
祂想要的是……她微不足道的力量。
烏素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可怕,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出主動傷害生命的事情。
但是……她是可以被利用的。
就像,那燈中囚籠裡的謝幽冥一樣,他利用她,獻祭自己的生命, 完成自己的願望。
烏素盤腿坐在床上, 有汗水從她額上流了下來。
她很害怕,她不希望自己變成那樣可怕的怪物。
於是, 烏素低下頭, 將纏在自己腳腕上的金色鎖鏈扯了出來。
她的手指勾起,將鎖鏈碰了碰,它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此時的裴九枝, 正在蒼離宗裡與蒼離宗掌門謝海談論門中修士被殺一事。
謝海站定在大殿之下, 戰戰兢兢地看著裴九枝。
他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大著膽子, 將自己內心的疑問說了出來。
“尊上,您確定不是您帶回的那位妖怪姑娘做的?”謝海問。
裴九枝正仔細探查著玄明宗那邊呈上來的現場氣息。
他抿了抿唇, 隻說了聲:“你覺得, 有妖被我綁著,她還能做什麼惡事?”
謝海一愣,忽然明白過來, 也是,那位妖怪姑娘可是尊上親自關押的囚犯。
她不可能在裴九枝眼皮子底下犯事。
這個時候,烏素拽動了鎖鏈。
裴九枝用鎖鏈傳音給她:“怎麼?”
烏素靠在榻上,她的身體被冷汗浸濕,她開了口:“小殿下……”
理智告訴烏素,祂的降臨,十分危險。
她因為自己堅守的規則,被某些邪惡的存在利用,最開始是謝幽冥要利用她報仇。
那……再之後呢?
烏素想對裴九枝說,讓他給她多加幾把鎖,她很危險。
她還想告訴他,今天晚上,祂來到了她的夢境裡,與她說了那些話。
在整個仙洲,乃至整個塵世間,烏素能夠信任並且傾訴一些秘密的對象,隻有裴九枝。
但是,烏素的思緒觸及謝幽冥,她又想起了自己對他的承諾。
她要殺了李綽。
裴九枝將她管得越寬,她殺了李綽,就越困難。
所以,在殺了李綽之前,烏素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是潛在的危險。
這一瞬間,因為身負使命,烏素張開的口又閉上了。
裴九枝聽見她喚了他一聲,之後便沉默了。
他倒是有耐心,隻繼續問:“烏素,怎麼了?”
這個問句,帶上了一絲疑惑,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烏素的手臂環著自己的雙膝,她知道,自己一時衝動深夜聯係了裴九枝。
現在她必須說出點什麼,來掩蓋這不合情理的主動聯係。
她愣了愣,那虛假的謊言再次脫口而出。
“我想你了。”她扯了個不可理喻的謊。
裴九枝提筆寫字的手驟然間頓住了,他冷冷的聲音傳來:“荒謬。”
他很快主動切斷了聯係。
隻是在他提著的筆鋒在紙上洇開了一道濃濃的墨痕。
裴九枝微顫的指尖將這一整頁紙撕了下來。
他告訴自己,這是小妖怪的蹩腳伎倆。
但是,放在燈下的黑白長劍還是發出了淡淡的鋒鳴聲,急促熱烈。
烏素受謝幽冥的願望影響,還是將這件事瞞了下來。
次日,裴九枝命人將她帶到了蒼離宗。
烏素還以為是自己的什麼秘密暴露了。
但裴九枝讓她過來,隻是讓她留在他身邊,幫他整理卷宗與磨墨。
她偷眼看到了這些卷宗。
原來,隻一晚上的時間,裴九枝就已經將罪魁禍首鎖定在了藏在妖域下的祂。
烏素鬆了一口氣,她想,那她就不用提醒他了。
隻是,祂的本體還在妖域,現在是祂的化身潛入了妖域,具體附身在誰身上,還不得而知。
此事還要繼續調查下去。
烏素手裡磨著墨,她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了裴九枝一個問題。
“小殿下,你叫我來這裡是,是要做什麼?”
裴九枝的鳳眸抬起,他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
“不是說,想我嗎?”
烏素瞪大眼看著他,愣了愣。
“我不會苛待你,你也跑不了,滿足你的小小願望,也不是什麼事。”
裴九枝這麼對烏素說,這句話,也是他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
“哦——”烏素應了聲,她的尾音拉長了些許。
她想,小殿下確實人還怪好的。
於是,烏素大著膽子主動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日蒼離宗殿內,死了很多修士。”
“我想知道他們……死前的願望。”烏素輕聲說。
雖然那些死去靈魂給了她陰陽能量,但他們沒有告訴她願望。
烏素本不用承擔這份責任,但她還是想堅持自己的原則。
她不知道那些死去修士的願望,那就自己去找。
她會觀察他們生活中留下的蛛絲馬跡,試圖去理解一個人類的行為與心願。
裴九枝盯著烏素道:“他們被祂殺死,與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沒有關係。”
“是我自己想要實現他們死前的願望。”烏素咬了咬唇說道。
“小殿下,你知道的,我吸收死人身上的一些能量。”
“他們給了我能量,我總要……幫助他們。”
“這就是你救裴逸的原因?”裴九枝想到了烏素交上來的飛羽宗弟子令牌。
烏素點頭。
“你是什麼妖?”他問。
烏素老實說道:“小殿下,你所見的就是我的本體,你見到的我是什麼,我便是什麼。”
“看。”裴九枝將蒼離宗裡整理好的諸位修士遺物拿了過來,封在一個空間戒指裡,遞給烏素。
裴九枝打坐施法,在整個仙洲境內查探祂的化身。
而烏素則坐在一旁,將第一位修士的遺物取了出來。
第一位死去的蒼離宗修士是門中長老,名為顏青儀。
烏素取出了顏青儀藏著的一個陶罐,她在陶罐裡掏了掏,掏出一隻乾癟的蟬。
她見到死去很久的蟲子,也不害怕,隻手裡捧著這隻蟬,慢慢研究。
莫非,顏青儀喜歡聽蟬鳴,這願望,與她很久之前幫助的一隻夏蟬倒是相襯。
看著她歪著頭疑惑的表情,坐在一旁金色陣法中央施法的裴九枝看不下去了。
他開口:“你再看看。”
烏素繼續往陶罐裡伸,她將陶罐裡的東西都找了出來。
裡邊裝著簡陋的小木劍,有一本幾乎寫滿了錯誤陣法的小冊子,還有一枚散發著淡淡靈氣的玉佩。
這些是……什麼?
烏素翻出來顏青儀記錄自己日常事務的小冊子,她翻到靠前的幾月。
“這幾日,玄明宗送了一批頗有仙骨資質的小修士來,掌門非要塞給我一個。”
“我討厭小孩子。”
“夏天,樹上的蟬聒噪,我記得我將我洞府裡的蟬都趕出去,這是哪裡來的蟬鳴?”
“剛收的小臭徒弟跑過來了,他身上吱哇吱哇叫,他朝我伸出手說:‘師父,這個送給你。’”
“他一張開手,這夏蟬就撲到了我的身上,好你個臭小子。”
烏素扭過頭去,她靜靜看著那隻乾癟的蟬。
“這小子仰慕尊上,說要習劍,小屁孩而已,哪裡用得起劍那樣的銳器?”
“我給他刻了一枚小木劍,這小子舞起來也像模像樣,唉……過幾日托關係,去拜訪日月天吧,看看尊上能不能給這小子一些提點。”
“蒼離宗以陣法著稱,我教這臭小子陣法,考了十道,他竟然錯了九道。”
“我不信,你這臭小子,快給我學。”
“算了,教了一整本陣法書,這小子是真的沒有天賦。”
烏素又將一旁寫滿錯誤陣法冊子拿了起來。
她輕聲說:“師父和徒弟。”
“這是師徒情誼。”裴九枝寬大的衣擺散開,他坐在陣法中央施法,還不忘提醒烏素。
“情誼?”烏素問,“仙人也可以有嗎?”
“仙人為何不能有?”裴九枝問。
“你……”烏素看著他漠然的眼眸,出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