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知道, 因為自己總是騙小殿下。
她在他這裡已經沒有信用可言了。
所以,在離開雀靈宗之後,於一處山巔之上, 烏素看著自己肩膀上的那隻青鳥, 輕聲開了口。
“小殿下,是你。”烏素平靜且真誠地說道。
果不其然,裴九枝盯著點她許久, 那雙冷冽的眸眯起。
“胡言亂語。”他果然不信烏素的話了。
主要, 他現在已經不能夠相信烏素竟然會與他成親了。
——並不是不相信他自己,而是不相信烏素。
烏素的長睫微垂, 她看著半低的青鳥眼睛,又重複道:“確實, 是小殿下你。”
裴九枝盯著她看了許久, 一直沉默, 並未說話。
烏素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往前飛去,她想去附近看看還有沒有即將逝去的生命。
很久之後, 在烏素轉過一處清溪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傳來。
“那我信了。”他對烏素說。
烏素知道他還沒相信, 於是她眨了眨眼,從容應道:“好啊。”
裴九枝盯著她柔軟的側顏, 又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他將自己的視線埋在雙翅之間,烏素在附近的山林裡找到了一棵將要死去的古樹, 她朝那裡走了過去。
突然,她的腳步頓住了,因為她在自己的耳邊,聽到裴九枝低低的一聲呼喚。
“娘子。”他喚。
烏素敢說, 他假裝相信。
既然信了,他也還真的敢喊出這稱呼。
烏素瞪大眼,看著眼前的樹蔭下漏出太陽的點點光斑。
驀地,她感覺自己的舌底似乎又傳來了許多年前曾經嘗過的酸澀味道。
她沒應答,隻往前奔去。
青鳥啄了啄她的耳朵,問:“為何不應?”
烏素抬手,撫上眼前那株老樹乾燥的樹皮,她平靜道:“你知道我是騙你的。”
就在此時此刻,她無比地想要離開裴九枝身邊,因為她害怕,若是自己再有一瞬間的猶豫,便真的應下了小殿下的這聲呼喚。
她怎麼可以呢?
她必定會害了小殿下。
在小殿下身邊的人,沒有一個騙過她。
烏素兀自與眼前的這株老樹交流去了,她沒再與裴九枝說話。
老樹滄桑安定的聲音讓她的心緒平靜了不少。
“有什麼願望嗎?”烏素問。
“我希望你肩膀上的小鳥,能給我唱一首歌,年輕的時候,很多飛鳥圍繞著我,但它們都飛向更高遠的天地了。”這老樹對烏素說道。
烏素想,讓仙洲之主給你唱歌,你可真敢想。
她回答老樹說:“抱歉,我沒辦法辦到。”
老樹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垂了下去,它對烏素說:“好吧……那我便這樣,安靜地睡了。”
烏素看著眼前的老樹崩塌凋零在自己的麵前,她沒有選擇去完成它的願望。
——即便她知道,隻要她開口,裴九枝就一定會答應她。
烏素看著枯木墜地,轉身離開。
裴九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沒有吸收它的能量,為什麼不?”
“我完成不了它的願望。”烏素答。
“它的身邊,幾乎沒有飛鳥生靈環繞,它的願望,是希望有什麼小動物能陪著它?”裴九枝問。
他是仙洲之主,對於世間生靈的洞察,也十分敏銳。
烏素要絞儘腦汁才能理解的情感與願望,他隻需一眼,便能透徹地看懂。
“嗯。”烏素悶聲應。
“我在。”裴九枝說。
“不要你。”烏素徑直飛上了渺遠的天際。
她說話的時候,總是很冷靜,聲線柔和得像平靜的海洋,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她確實……不要他。
裴九枝依舊執拗地想要追逐她。
於是,往前飛的烏素又發覺自己的腳踝被金色鎖鏈給拽住了。
裴九枝已變回人身,他的手臂一伸,橫在了烏素身前。
他從後將烏素抱緊了。
烏素掙脫不開,便隻能依著他。
她冷靜的眸子看向前方,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還要抱多久?”烏素問。
裴九枝的手臂收緊,他沒回答烏素的問題,他希望一直抱著她。
烏素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她耐心地解釋:“我不希望你幫助我。”
她不想……在多年之後殺死李綽她所擁有的力量有一分是來自於裴九枝。
“我與你,究竟發生過什麼?”裴九枝問。
烏素歎了口氣道:“並沒有什麼,小殿下,那時候你是雲都裡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我隻是躲在人群裡的……微不足道的小妖怪。”
“我怎麼可能與你,有什麼呢?”烏素輕聲笑。
“又騙我。”裴九枝說。
他低下頭,在烏素的脖頸間蹭了蹭,這動作熟稔又順理成章。
烏素堅定地說:“小殿下,你要拿出我與你曾經有過關聯的證據。”
裴九枝從後,將自己的手繞到了烏素的身前,他攤開自己緊攥的掌心。
在他的掌心之上,躺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其上是裴九枝熟悉的字跡。
他寫:“裴九枝,此生惟願,與烏素長相廝守,執手相知,白首不離。”
這紙張的大小很熟悉,是當初她寫進花燈裡的那張許願紙。
烏素不知道那時候站在她身邊的小殿下寫下了怎樣的願望。
這個願望,越過許多年的距離,就這麼直白地呈現了她的麵前。
烏素抬起了自己的下頜,她盯著天上的朗朗白日。
她用力掙脫,想要離開裴九枝的懷抱,但他將她抱得更加緊了。
“裴九枝。”烏素連名帶姓地喚他。
這一會,裴九枝沒有因為她的嚴肅而鬆了手,將她放開。
烏素的眉頭緊鎖,他掐著她的下巴,將她的麵頰轉了過來。
烏素凝眸看著他,眸中是一片漠然,她知道為什麼裴九枝會突然這樣了。
李綽的法術,確實不怎樣,他的戒指,她的香囊,全都沒有消失。
就連他多年前寫下的小小願望,也飄搖著,來到了仙洲。
但烏素不知道,裴九枝當年是抱著怎樣的執著愛意,才將這些東西在那通天絕地的法術之中保存下來。
就算是李綽,也沒辦法帶走在他懷裡仔細珍藏著的香囊,也無法讓他親自佩上的、象征永恒誓言的戒指取下,更無法將他那虔誠的心願消除。
烏素不理解,所以她覺得是李綽的法術還沒修煉到家。
她輕輕歎氣。
裴九枝傾身,果然是吻上了她,在紊亂的呼吸間,他的舌尖抵著烏素的齒端,他問:“恨我這樣嗎?”
烏素當然不恨他,她連李綽都不恨,她怎麼會恨他?
她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