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起,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記起,與她唇舌相觸,神魂交融的靈魂震顫。
裴九枝知道,自己是愛烏素的,但他新生的感情還如嫩芽。
久違的情絲,就像埋藏在樹下地裡多年的陳釀,溫釅濃烈,隻嗅到它的香氣,就令人沉淪。
他驚喜於,自己原來真的如此愛她。
但……他驚恐於,自己無法控製這樣熾烈的情感,就如他之前一次一次在她麵前的出格表現。
裴九枝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之前對烏素的情感還可以控製。
但當情絲拿回之後,這情感便洶湧如決堤之水。
他不再能控製它,而他,也終將會被這情感影響。
旁人的忠告,從來沒有錯過。
因愛生懼,他愛她,戀她,不願離開她。
最終,他也會因為這愛意,而對他的使命產生退縮。
他不該……不該愛上她。
裴九枝抱著烏素,閉上了自己的雙眸。
在拿回自己情絲的這一瞬間門,他要做的竟然不是吻上她,而是將她推開。
他將烏素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間門,將她穩妥放在了榻上。
最後一吻,落在她的唇上,裴九枝閉上了自己的鳳眸。
在那掩下的黑瞳之中,藏著無數雙方心知肚明的暗湧。
裴九枝慢悠悠走回了鏡湖中央的冰窟裡。
他盤腿坐在冰窟中央,那柄橫放在他雙膝之上的黑白長劍,正在緩緩發生著變化。
裴九枝對著冰麵,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之上,有一枚黑白混沌交纏的戒指。
此時,一隻尖利的白色骨爪從他的身體內部刺了出來。
因愛生出執念,這段感情,在裴九枝的身體裡,早已醞釀出了可怕的心魔。
更嚴格來說,心魔,是被主人拋棄不要的情感。
存在於主人心口的時候,他是愛意,在離開主人身體之後,他變成了無用的心魔。
如今,這心魔破體而出。
裴九枝的胸膛被撕裂,沉靜的鳳目從中裂開。
一隻純白色的心魔,將他當成破開的繭,從中慢慢爬了出來。
他對她的愛如此純粹,就連醞釀而生的心魔,都是純白的顏色。
裴九枝是很純粹、堅定、善良的一個人,他心中所謂的執念心魔,也不曾沾染邪惡顏色。
心魔是一隻飛鳥的模樣,全身隻餘白色的骨架。
在他脫離裴九枝軀體的時候,他無名指上戴著的戒指,也來到了他的手上。
與此同時,裴九枝雙膝上放著的長劍也變回了最初那把鐵劍的模樣。
被撕裂了胸膛的他頹然倒在冰窟之中,他用最大的決心與毅力,才將這心魔剖出。
或許,他並不能稱之為魔,他隻是他所有的情感化身。
裴九枝的本體仿佛被丟棄不要的容器,昏迷在地上。
而那白色的心魔踏過他的身軀,直直朝著烏素方向而去。
——
烏素在李綽的靈識幻境裡留了許久,待她蘇醒的時候,她睜開了眼,卻也看不見自己眼前的景象。
正好,在她蘇醒的這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視覺。
這是烏素最後還沒完全擁有的感知。
她摸索著坐起身來,隻聽到自己腳上的鎖鏈嘩啦啦地響、。
與此同時,烏素感覺到有一隻冰涼的骨爪抓住了她的腳踝。
烏素嚇得往後一縮,她想要去觸碰自己麵前的不速之客,她並不懼怕他。
但那心魔躲開了烏素的觸碰,他鋒利的骨爪尖端在金色鎖鏈上輕輕一劃。
“嘩啦——”是金色鎖鏈落下的聲音。
他為她解開了這親手所傷的禁錮。
烏素半靠在床榻上,愣了許久。
她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雲都的黑牢裡,似乎也有人俯了身,替她將腳上鎖鏈解開。
那時的她,也沒想到,在千年之前,也是那樣的一雙手替她再上了一道鎖鏈。
如今,她也沒想到,又有一雙手,替她將這鎖鏈解開了。
“小殿下?”烏素有些迷茫地輕聲喚。
他沒有應答,隻是將烏素的手牽了起來,烏素在無邊的黑暗裡,觸碰到了他手上的冰涼骨刺。
是……魔?
烏素不知發生了什麼,她迷茫地睜大了自己看不見的雙眸。
他領著她往外走,烏素也就跟著走,她知道他在救她出去。
烏素知道,這是自己離開日月天的唯一機會。
她念著裴九枝身上還有傷,在離開之前,她還想去看看他。
但雙手堅定地將她往外拽,烏素感應著他身上的熟悉氣息,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不能回去看看他嗎?”烏素輕聲問。
白色的骨爪抓著烏素的手,搖了搖。
“好吧。”日月天破開禁製,烏素趴在他的背上。
他的骨翼展開,如青鳥載著飛蛾,帶著她往仙洲的高遠天地飛去。
烏素想,上一次她離開的時候,還能吻一吻他的麵龐。
但這一次,她離開得猝不及防,卻不能再見他一眼。
烏素在一片黑暗中,手掌按在自己身下的冰涼骨刺之上。
她想,有什麼必要看呢?
她該去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