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2 / 2)

小壽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你若病倒了,難道要我給他熬藥?”故意擺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凶悍樣,禦醫將紙一折,往小壽麵前送了送,“拿好。”

“快去快回。”

霍野習慣性在腦中記下一筆:張院判,嘴硬心軟。

對方是整個宮中資曆最深的禦醫,新帝將其留在臨華殿,既是對陸停雲的重視,也從側麵證明了,青年的傷勢有多危急。

下一秒,他便聽見這位年過花甲的張院判問:“之前那個抱人來臨華

殿的侍衛……你還在嗎?”

空蕩蕩的寢殿裡沒有回音。

“好吧,好吧,”烈酒淨手,張院判翻出藥粉和紗布,自言自語,“隻盼陸公子彆亂動,傷口崩裂,一碗藥可救不回來。”

霍野:……

暗衛本不該現於人前,偏偏因得新帝的命令,帶青年出死牢那日,他當著一眾太醫露了臉,還亮了自己的腰牌。

這位張院判擺明了是要拖他下水。

十幾息後,沒能搶下被子的張院判深深吸了口氣,正準備出門叫那小太監回來幫忙,一轉頭,就被那靜靜立在自己背後的黑影嚇了一跳。

“哎喲,”誇張地拍拍胸口,他道,“這可真是神出鬼沒。”

轉眼又催促,“來都來了,快來給老夫搭把手。”

霍野沉默上前。

他力氣大,且懂得使巧勁兒,三下五除二,便將青年從錦被裡挖出來,彎腰把暖爐挪得更近了些,張院判直起身,滿意指揮,“衣服,衣服解開。”

霍野也沒矯情,抬手抽掉青年的腰帶,露出一片白花花的……

白花花的布條。

渾身上下沒幾塊好地方,青年早被包成了個粽子,霍野替對方清創時瞧過,大多是擦傷,仿若被極鋒利的箭矢蹭過,除開胸口,還有最凶險的一處在頸側,平日被頭發遮掩著,看似平平無奇,甚至已經結痂,實際卻險些取走對方的性命。

“老夫說什麼來著,果然流血了,”胸前的紗布紅了一大塊,張院判長籲短歎,“按著他點,彆讓他動彈。”

霍野認為這個指令很沒必要。

因為青年沒有一點要掙紮的樣子。

明明剛剛還拚命躲在被子裡不肯離開,現下似乎又適應了周圍的環境,安安分分靠在他臂彎。

四肢酸軟,宋岫的大腦一片混沌。

大傷小傷牽連成一片,拒絕當失去觸感的木頭人,他沒有讓小十二幫忙屏蔽痛覺,此刻便格外難捱。

鮮血、屍骸、父親骨碌碌滾落的頭、一張張雙目圓睜七竅流血的臉……他陷在原主的噩夢中,能模糊聽到外界的響動,卻怎麼也掀不開眼。

直到有熟悉的氣息靠近了他。

是霍野。

宋岫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熟門熟路,他囫圇朝對方暖呼呼的懷裡鑽,試圖給自己找個更舒服的位置。

……然後就被一隻長著薄繭的大手攔住。

掌心抵著青年滾燙的額頭,霍野深刻懷疑對方把自己當成了娘親之類的角色,更怕從對方口中聽到新帝的名字。

皇室秘辛,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可霍野怎麼也沒料到,睡前冷冷嫌他吵的青年,這會兒居然像隻乖巧的貓,輕輕貼著他掌心蹭了蹭。

“好疼,”連續的咳嗽傷了喉嚨,青年的聲音沙啞又含混,“……我疼。”

這是霍野第二次聽到對方喊疼。

轉移注意力般,從始至終都沒說過話的男人突然問:“他這身子,還能好嗎?”

“什麼算好?”見慣生死,張院判幽幽,“如果活著算好,他便還能好。”

“如果騎馬提槍算好,他便永遠也好不了。”

“還要落一輩子的病根。”

哢嚓——

雷光閃過,照亮青年如紙般蒼白的臉,和地上一團團鮮紅的紗布。

狡兔死,走狗烹。

戍衛邊關的良將,沒有折損於外敵之手,反而被效忠的君主磋磨至此。

麵無表情地,霍野垂眸,忽然感到一陣比這夜雨更甚的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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