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嫣說完那些話後就不再開口了, 印象留下就行了,過猶不及的道理她還是懂的。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就是點明了鐘嶺心底一直忽視的真正心思而已。
南嫣將遞過來的毛巾洗乾淨放好,轉個身將盆裡已經變涼的水倒進浴室。
鐘嶺看著她走過去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
他其實也不是在看她, 眼神雖然盯著, 但目光卻是不聚焦的, 他在思考她說的那些話,那些話被他聽進了心底裡,心中莫名有些猶豫, 即便是知道事情確實如她說的那樣, 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心中還是有些隱隱的不甘心。
這種不甘心倒不是她說的報複之類的事情, 而是他不甘心主動去低頭認錯, 而且, 在這件事情上, 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但偏偏有時候, 感情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是兩個人之間,誰對誰錯的問題, 而是一種不受情緒控製的無力感。
即便他沒錯, 他還是忍不住在意。
鐘嶺一直到最後都沒有想通, 為什麼女朋友寧願分手也不願意說出任何有關那男人的事情,他這個做男朋友的,難道還不值得她信任嗎?還是她其實對他已經沒什麼在意的情緒了?
這一夜鐘嶺是在沙發上淺睡了一晚。
等他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安安靜靜的, 那個叫溫南嫣的女孩子已經離開了,他抬手看了眼時間,時間還早,才四點多鐘, 但額頭因為酸脹有些睡不著了。
鐘嶺想要起身,這才看到身上還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向來也是對方替他蓋上的,這讓鐘嶺不自覺的又想到了昨晚那個安靜溫順的女孩子,是那種很少見的女生,要求不多,甚至到沒有要求,性子也安靜。
他也沒有多想什麼,隻是這女孩兒確實給他留下了一點好印象。
他轉念又想,其實那些朋友們說的去找女生氣前女友的餿主意時,他就心有顧忌,不過一群朋友都在慫恿建議,他聽得多了,腦袋也有幾分不清醒,差點真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做下了這樣的事情。
就像那女孩說的,感情不是來利用的工具,好在他如今也還沒有做下這種事情。
鐘嶺揉了揉又酸又脹的腦袋,大概是一夜酒醉,眉心有種不可避免的脹疼,他掀開毯子,轉身直接去浴室洗了個澡。
這下整個人終於清醒了不少,額頭的疼痛也緩解幾分。
鐘嶺也懶得去找昨晚那群喝醉的朋友們了,轉身朝著外麵,直接就離開了。
大概也是湊巧,車子剛開出停車場,就看到等在路口的一道眼熟的背影,鐘嶺下意識地朝車外看了眼,現在時間還早,才五點多,車外的天色還有些泛青。
他看到那個站在路口站牌等車的女生,背影越看越覺得熟悉,仔細又看了眼之後才認出來,就是昨晚跟他說話的那個女生。
鐘嶺沒想到她還沒離開,不過想想也正常,她大概是已經下班了,身上換了一身衣服,不是會所準備的那些暴露的裙子了。
路口的位置實在顯眼,鐘嶺隨意掃了眼,便看到那女孩身上穿了一件藍色的碎花裙,淩晨五點多外麵還有些冷清,那女孩身上還套了件淡薄的米白色的針織衫,頭發放了下來,烏黑柔順的發絲垂在腰際,一邊被風輕輕揚起,露出瑩□□潤的耳垂。
路口的燈光還沒有熄滅,從她頭頂上方灑了下來,她低著頭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那裡,好像與這個世界隔絕,整個人仿佛與四周的一切格格不入。
瑩白色的燈光好像給她身上隔了一層蒙蒙的霧氣一般,朦朦朧朧,又虛虛實實的,讓人看不清楚她的側臉。
這樣看起來,她的年紀顯得更小了,像剛上大學的女學生,渾身上下透著股兒柔順乾淨的氣質。
鐘嶺的車子繞過轉角,正好轉到站牌的正麵來了,原本隻是隨意一瞥,但或許是對方站的位置過於顯眼,讓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女孩低著頭不是在乾彆的,而是手裡捧著兩個白白軟軟的包子在吃著。
不知道為何,這場麵在鐘嶺看來居然覺得有點好笑,尤其那吃包子的神態,也將她身上那種孤獨、落寞的氣息衝散了不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輛黑色的車子在她麵前停頓的時間久了些,她抬頭淡淡望了過來,車窗並沒有升起。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坐在車內的鐘嶺俊美矜貴的側臉,應該是正臉,因為對方也朝著她望過來了。
南嫣似乎有些驚訝,驚訝對方還特意朝她看了一眼,不過她也沒有打招呼或者是上前攀談說什麼,隻猶豫了一瞬,朝他略微點了下頭後,便安靜的移開了視線,手裡捧著紙袋包好的包子小口小口的咬著。
其實會所是有規定的,下班後,儘量不要再去打擾工作期間認識的客人了,即便是路上遇到了對方,最好也要裝作不認識。
不過這次是對方先盯著她看的,不打聲招呼顯得不禮貌,所以南嫣才朝他點了下頭,連個笑容都沒有。
鐘嶺心中也有些訝異,他還以為那女孩兒會趁機走過來,再不然也應該會朝他招招手,然後過來跟他搭訕說些什麼。
畢竟昨晚他們聊的也還算愉快,而他對她的印象也不算差。
但這姑娘依舊是那副安靜溫順的樣子,隻朝他點了下頭,似乎比他還不喜歡跟工作期間的客人有任何的牽扯。
鐘嶺想著,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種態度倒是大多數人下班後的常態。
他其實也沒有很仔細看她,但有時候的隨意一瞥也能注意到很多東西,比如那女孩吃東西時慢慢咀嚼的動作,還有對方平靜溫和的態度,不上趕著討好,也不過分謙卑。
她應該是卸了妝了,一張小臉比工作時顯得更加白淨柔軟,瑩潤分明的眼珠讓她看上去溫柔又和順。
鐘嶺其實不討厭她,不僅不討厭,應該說印象還挺好,他雖然對從事這類工作的女孩子們沒什麼偏見,但也確實是見過不少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們為了錢最後逐漸墮落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有底線、通透,又明白事理的人就格外的被人尊重跟喜歡。
隻那麼一瞬間的功夫,鐘嶺的車便開過了車站,原本那輛黑色的車子是一直往前開的,但又不知道為何,想到那女孩昨晚說的那些話,還有自己不小心打了她手背一巴掌的事情,讓鐘嶺的印象有些深刻。
其實他對於處於弱勢群體的人向來是不吝嗇給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的,而那個女孩兒對了他的口味,所以對於自己想要幫她一把的事情,鐘嶺心中也沒那麼排斥。
於是南嫣就看到那輛純黑色的邁凱輪明明已經開走了,卻又在片刻之後又倒回來了,車窗對著她落下,車裡的男人轉過頭來,露出那張俊美白皙的側臉,然後那張臉的主人轉過頭來,對著她說了聲: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對於這人突如其來的舉動,南嫣明顯是有些意外的,她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倒回來看她,愣了一下後,反應過來,麵上隨即顯露出幾分猶豫,不過這樣的表情也隻在臉上停留了很短的時間,她很快就笑著推遲道,
“不用了,鐘先生不用這麼麻煩的,我等的公車很快就到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她看他臉色有些不太好的樣子,眼下還有些泛青,明顯是昨晚睡得不好。
不過對麵的男人被拒絕了也沒生氣,他也沒有說什麼,那雙漆黑的眼睛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依舊沒有走。
南嫣很快便注意到身後有車子在按喇叭了,雖然是清晨時間,但路上的車子也開始逐漸多了。
這麼堵著很明顯不是個事。
她又抬眸看向車裡的男人,眼裡閃過一絲猶豫,對方的臉色其實很溫和,臉上也沒什麼生氣的表現,但就是這麼溫和又平靜的態度,一直堵在車站前不肯離開。
這男人骨子裡還是個很固執的性格。
南嫣原本還要故作推遲拒絕的。
不過看著路口處的紅綠燈已經跳過了,眼看著後麵的車子越來越多,那人還是不肯離開,南嫣輕輕吐了口氣後,這才走過去,拉開車門,然後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
“這次真的謝謝你了,鐘先生……”
一進車內,南嫣便是很客氣的道謝。
她臉上帶著淺淡的笑,心裡卻想著,也不枉她這一大早的,故意掐準了時間,又是找位置又是擺姿勢的,一個人在路口等了那麼久,總算是沒白費心機。
車裡的人隨意“嗯”了聲,顯然是沒將她的道謝放在心上的,聲音如常的說了句,“沒什麼,不用太在意,都隻是一些小事,對了,你家地址在哪兒?”
這對鐘嶺來說確實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這都不算是個忙,他也不是沒幫過彆人,但卻沒有像她這麼謙遜客氣的。
他以為女孩子都該是嬌氣任性一些的,也或許是他認識的都是一些比較嬌氣的女性,所以對於男士們的幫忙總是有種理所應當的矜持驕傲感。
南嫣跟他說了自己那個偏遠城中村的小區位置,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想起那位置可能有些偏僻,對他來說有些麻煩,便又主動說,
“鐘先生,如果不太方便的話,您將我送到前段的路口停下就好了,到時候我會自己打車回去的。”
鐘嶺抬頭看了她一眼,看她那副客套疏遠的態度,臉上也帶了些許笑,可能是很久都沒有見過這麼會為人著想的女生了,他臉色也溫和了不少,“我很可怕嗎?怎麼感覺你總是一副想要遠離我的樣子?”
他又說,“沒什麼不方便的,送你回個家而已,就當是回報你昨晚照顧了我一晚上,還有你昨晚對我說的那些心裡話。”
其實好話人人都會說,但是像她這麼理智又清醒的點出他心中所想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他身邊有不少朋友,說假話、說好聽的話的人更是很多,但願意跟他實打實的說真心話的人卻非常的少,他回國後鬱悶了這麼多天,聽到的都是一些餿主意,不靠譜的想法跟建議,還有的乾脆就是讓他放棄算了,根本沒人能懂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也就眼前這個女孩兒稍微能對他說幾句心裡話而已,但他想那麼多,說到底,也就是眼前這姑娘的性子合了他的眼緣罷了。
南嫣聽到這話卻搖了搖頭,朝著對方露出一個淺笑,笑容很溫和,但卻沒有進到眼底深處,“鐘先生人很好,隻是我自己不太習慣而已。會所有規定的,下班後最好不要跟客人有太多的牽扯,免得給彆人造成麻煩。”
鐘嶺其實可以理解她客氣的態度,畢竟對於她而言,自己也隻是一個陌生的客人罷了。
鐘嶺這樣想著也笑了下,他眉頭微微鬆開,轉頭又看了身旁的女孩兒一眼。
他看到她肩上背著一個白色的帆布包,是那種很便宜的麵料,包上還掛了隻青蛙墜飾,這讓她看起來像是個沒畢業的大學生,可現在的大學生都比她會打扮,精致的多。
鐘嶺不知道該怎麼去描述自己的感受?
而這樣的女孩子也確實是很少出現在他現在的生活裡,他似乎隻在自己讀高中的時候看到過,但他看她現在做的這份工作,所以本能的以為這樣的女生應該會讓自己過得更……奢侈,精致一點。
怎麼說呢?
他看過很多這樣的漂亮女生,依偎在某些男人的身邊,因為見識過另一個世界的華麗奢侈的層麵之後,會拚命的想要擠進那個圈子,為此可以出賣自己所擁有的任何東西,買各種品牌服飾首飾去裝點自己的氣場,就為了想要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隻可惜大多數人的下場都是失敗。
不過眼前這個女孩似乎有些不一樣。
車內的氣氛有些靜謐無聲。
鐘嶺看她也不說話,便隨意問了句,“你剛剛是在吃早飯嗎?沒關係,餓的話可以繼續吃,在我車裡不用拘束這些事情。”
南嫣臉上露出微微怔愣的表情,似乎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以為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們規矩跟要求都會很多的。
不過對方都這麼說了,南嫣便也不扭捏了,就是轉過頭看著身旁的男人側臉時,臉上隱約露出笑容,忽然輕聲問了句,
“鐘先生……餓了嗎?”
她說著便將帆布包裡用紙袋子包裹得很乾淨的包子拿了出來,外麵還套了一層塑料袋,隱約冒著熱氣跟米麵的香氣。
“鐘先生應該還沒吃早飯吧,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吃這個墊墊肚子,這是我剛才在路口買的。”
女孩的聲音有些軟,說完又想起來,含笑解釋了一句道,“哦,對了,這是我給一個好朋友帶的,自己還沒有碰過,很乾淨的。”
她說著臉上的笑容真誠了不少。
鐘嶺透過朦朧的熱氣,看她的臉時有些看不清楚輪廓。
鐘嶺原本想說自己不用了,不過聞到那股隱約的香氣後,胃裡就開始一陣莫名的翻絞,他昨晚喝了一整晚的酒,早上醒來也沒吃過什麼東西,胃裡空蕩蕩的實在不舒服。
而且這會兒,他也確實是有些餓了。
鐘嶺不是那種刻意講究,不吃路邊攤的人,他在高中上學的時候偶爾也會有叛逆的時候,瞞著所有人,跟朋友們翻牆去網吧通宵玩一天,然後第二天早上就跟一群朋友在校門口的早餐鋪子裡排隊買各種早點吃食。
那樣的生活也很有趣,雖然第二天會被教訓得很慘,但前一天享受到的開心跟滿足也不是假的。
有錢人家的孩子在物質生活上麵雖然是要充裕一些,但大體上過的生活也差不多,畢竟人都吃五穀雜糧的,他沒有什麼瞧不起人的心思,更沒有自持身份的驕矜感。
他把車子停在了靠邊的路口,轉過身,還真從南嫣手裡接過了那一紙包子,然後還跟她說了聲,“謝謝,確實是有些餓了。”
然後南嫣就眼睜睜看著這人從她手裡接過包子,心底想著,早知道她就不說這一嘴了,這人還真是不客氣,害她都沒吃飽!
鐘嶺繞了一大圈,繞了很遠的路,才終於找到了南嫣說的那個小區位置,路段有些顛簸,周圍的房子也是破舊的,像是那種待拆的違章建築。
鐘嶺見過這樣的地方,慈善晚會上主持人手裡顯示的捐款最終會抵達的地方,但他總覺得眼前的女孩不該住在這樣的地方的。
這種像百合花一樣乾淨清麗的女孩應該被人嗬護在溫暖的花房裡,精心照顧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