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她曾傷過身子,醫者診斷於子嗣不利?
這猜測非但沒讓他覺得失望,心底反而升起了幾分憐惜。
可下一刻,他便聽見玉蓮說:“我不想生孩子。”
六皇子愕然。
“你沒聽錯,我不想生孩子。”玉蓮又重複了一遍,“如果你想和自己的王妃養個嫡子,我想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這席話透出幾分拒絕之意,玉蓮心裡卻覺得有點難受。
第一次相親,就遇見相貌這麼合心意的人,隻怕終其一生,這樣的人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六皇子怔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總得有個原因吧,小王能知道原因嗎?”
玉蓮收拾了心情,說:“你應該知道,我自小是在鄉下長大的。我們鄉下人沒那麼多規矩,姑娘家也不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因著能去的地方多了,看見的聽見的事也就多了。我見過太多因生產而送命的女子,一想到自己要生孩子,就害怕得渾身打顫。”
說到這裡,她非常應景地打了個寒戰,眼中露出恐懼之色。
“幾個月前,我二嬸從老家寄了家書來,說是我七嫂懷孕了。
當時家裡的長輩都很高興,我卻隻覺得害怕,害怕有一天,會收到七嫂難產的消息……”
“好了,你彆說了。”
見她怕成這樣,六皇子十分不忍,急忙打斷了她的話頭,“既然你不想生,那就不生好了。”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生母,生下他才不到兩天,母親就撒手人寰,長大後他打聽過,知道母親是生產時傷了身子。
還有他的第一位養母郭玉妃,也是生他兩位姐姐時接連傷身,還不到三十歲,就香消玉殞。
以往不提還好,如今提起關於生產的是,他才知道,兩位母親的死,在他心裡是留下許多陰影的。
若是他的妻子也因產子而喪命,他寧願一輩子不要什麼嫡子。
玉蓮豁然抬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氣,“恕小王孟浪,有句話卻是不吐不快了。實不相瞞,小王對姑娘一見傾心,這輩子一世非姑娘不娶了。”
“哪怕我不願意給你生孩子?”
“錯了。”六皇子糾正她,“你不是不願意給我生孩子,而是不想生孩子。”
這一點一定要分清楚,因為這很重要。
笑容重新爬上了玉蓮的眉眼,讓她本就濃麗出眾的容貌更加耀目。
她的聲音也溫柔了起來,像是一根孔雀的羽毛,輕輕撩撥在他的心上。
“那……我可就等著陛下賜婚的聖旨了。”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了心頭的悸動,正色道:“你放心,聖旨很快便會來了。”
如今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回宮去,到甘露殿去求那一封中旨。
最大的心結說開之後,話題就輕鬆了起來。
慢慢的兩人就發現,他們的愛好重合的地方還挺多。
比如兩人都喜歡種花,都喜歡研究美食,都喜歡破解珍瓏……
兩性關係中,心靈的合拍和□□的契合缺一不可,而在這兩者之間,前者又更重要一些。
當天六皇子是帶著滿心歡喜離去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甘露殿,厚著臉皮央求天子下旨賜婚。
天子挑了挑眉,調侃道:“才見了一麵就這麼迫不及待,那傅家大姑娘還真是個大美人?”
六皇子紅著臉一笑,“容貌倒在其次,主要是性情與兒臣相合,兒臣想與她白頭到老。”
明明是尋常的一句話,此時此刻從六皇子嘴裡說出來,卻莫名有種誓言的意味。
天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罷罷罷,兒大不中留,留來留去怕是要留成仇呀。”
當即就命人拿來一張空白黃絹,天子親搦湘管,賜婚聖旨一揮而就,什麼好詞都往上招呼,把這對未成婚的小兒女誇成了兩朵花。
寫完之後,見六皇子還賴著不走,天子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在這乾嘛?可沒有新郎官親自去宣旨的道理。”
六皇子賠笑道:“兒臣當然沒有那個意思,隻是想問問,這婚期……”
天子無語至極,“你就算是再著急,皇子成婚,內務府怎麼著也得準備一年吧?”
“啊,一年?”六皇子心頭一沉,“那個時候,大軍已經開拔了吧?”
聽說他四哥也要隨軍參讚,到時候哥哥上戰場,他這個做弟弟的怎麼好意思辦喜事呢?
“滾!”
一隻毛筆砸了過來。
六皇子垂頭喪氣地把那毛筆撿起來,放在禦案上,怏怏不樂地告退了。
眼看他像一隻搶不到骨頭的小狗一樣,耷拉著耳朵走了,天子不禁笑罵出聲,“這個老六,也就那點出息了。”
伺候在一旁的戴權隻是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宮裡的宦官成千上百,他能從中脫穎而出,坐到禦前大總管的位置,縱然有幾分運氣在,多年來琢磨出的處事之道也功不可沒。
想在禦前當好差,最要緊的記住一樣,那就是自知之明。
哪怕陪伴天子再久,有再多的香火情,日常天子對他再怎麼寬容,他都從來沒有忘記,自己隻是個無根的奴才而已。
很多時候,天子問話也隻是想問一句而已,並不需要從一個奴才嘴裡聽到什麼具體的答案。
就像今日,天子調侃六皇子,那是父親愛護兒子。
若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往日的情分胡亂置喙,天子表麵上雖然不會說什麼,日後卻必然會疏遠了他。
而一旦被天子疏遠,他這大總管的位置必然坐不穩。
不說彆人,隻說同在禦前的副總管何玉,暗地裡就一直對他虎視眈眈,巴不得捉住他的把柄,對他取而代之。
再往底下的小太監,也有想取代何玉的,也有想幫助何玉上位,他好雞犬升天的。
在禦前伺候的太監總共有四十多個,但真正能入天子眼的,也不過戴權友和何玉兩個而已。
至於其餘的小太監,能被天子叫出名字,就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更多的都是寂寂無名之輩,做些灑掃跑腿之類的活計,大概率一輩子也出不了頭。
果然,天子隻是罵了這一句,便讓戴權把何玉喊過來伺候,命他這個禦前大總管,親自到傅家去宣讀聖旨。
雖然戴權偶爾也會去宣旨,可那都是何玉在禦前伺候的時候。
一般情況下,若在禦前伺候著的是他,需要宣中旨的時候,去的都是何玉。
今日天子特意指派他去,可見是對這件事上心了。
因著心裡有了思量,戴權到了傅家之後,態度非常和煦,讓徒南薰這個公主都有些受寵若驚。
這倒不是說戴權往日囂張跋扈,實際上作為禦前大總管,戴權無論是對後宮嬪妃,還是對前朝大臣,態度一直都非常好。
但好與好之間也是有區彆的,這種區彆難以言述,卻又是真實存在的。
她給傅玉衡使了個眼色,傅玉衡看懂了,這是讓他行賄,順便探探天子的態度。
若是在往常,他肯定是不樂意的。但事關他妹妹的婚事,花點錢也沒什麼。
正好他腰間的荷包裡裝著幾顆金錁子,加起來約有五兩,他索性解下荷包全塞了過去。
戴權是個靈省的人,這個時候根本不必他多問,人家直接就說了,“今日一早,六皇子便到甘露殿去求了賜婚的旨意,被陛下好一通調侃。若不是陛下攔著,他怕是要搶了聖旨,親自來宣了。”
說著這話,他就笑了起來,顯然聖人並沒有動怒,反而龍顏大悅。
夫妻二人都鬆了口氣,好言好語把戴權送了出去。
其餘人都看著他們兩口子的態度,見他們倆笑得真心實意,便也知道天子對他們家沒意見。
再說戴權出了傅家的大門,捏了捏手裡的荷包,忽而笑了一聲,“倒是個疼妹妹的。”
他可還記得,三駙馬頭一回進宮時,也是他給領的路去見三公主。
那一次,他可是一個銅板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