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狸官的事,她自然操心。
馬介甫道:“這個其實也容易,早年間我曾學過一門血脈牽引的法術。
若是狸官姑娘肯將無名指端的鮮血賜我一滴,尋到她的生身父母,也不過舉手之間。”
“此言當真?”連鎖大喜過望,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馬介甫正色道:“我又豈敢在這種事情上扯謊?”
“那可太好了!”連鎖立刻跳了起來,絲毫不顧儀態,“你等著,我這就把狸官帶過來。”
說完一溜煙就跑了,徒留眾人目瞪口呆。
伍秋月弱弱地說:“連鎖姐姐隻是太高興了,她平時不這樣的。”
十四娘卻忍不住吐槽,“分明是本性暴露了。”
但作為一個有道行的狐狸,十四娘並不覺得展現天性有什麼不對。
隻要不傷害到彆人,不把粗魯當豪爽,不把肆意妄為當不拘小節,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沒過多久,連鎖就拉著氣喘籲籲的狸官跑了過來。
和連鎖不一樣,狸官是一個真正規行步距的姑娘。如今卻跟著連鎖一起瘋跑,可見對於尋找自己的親人,她的心情究竟有多麼迫切。
“馬公子,你真的能幫我找到父母嗎?”
她頭一次在人前失禮,一見麵就迫不及待地詢問。
馬介甫點了點,“隻要他們還在人世,我就一定能幫你找到。”
“謝謝你,謝謝你。”狸官激動得雙眼通紅,語無倫次,“需要我怎麼做呢?對了,血,無名指上的一滴血是吧?”
她伸出一隻白玉雕就的手掌,毫不猶豫地送到唇邊,便要一口咬下。
“不必如此,將手伸過來便是了。”馬介甫趕緊阻止。
“哦,哦,好,好。”
狸官生怕自己做錯一點,就會影響到馬介甫施法,趕緊把手伸了過去。
但見馬介甫右手掐訣,對著她的無名指輕輕一引,她隻覺指端微微刺痛,便有一滴殷紅的血珠從指尖飛了出來。
他左手在虛空中畫出一個陣法,又施法將那血珠嵌入陣眼之中。
下一刻,血珠慢慢拉長,變成了一個帶有指向性的箭頭,在空中遊移了片刻,指向了南方。
“看來,你的父母在南方。”
卻見狸官呆呆的,好半晌眼珠子也不動一下,眾人都唬了一跳。
還是連鎖上前,猛然將她摟緊了懷裡,語氣堅定地說:“狸官,你的爹娘在南方,他們還活著,你們一家人很快就能團聚了。”
卻是她見多識廣,一見狸官的狀態,便猜到她是期待多年,驟然得了好消息,卻更怕到頭來一場空歡喜。
果然,聽了她一遍又一遍在耳邊說的話,狸官慢慢緩了過來,趴在她懷裡,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哭吧,這裡沒有外人,沒人會笑話你的。”
此時的連鎖非常溫柔,半點看不出平日裡的潑辣爽利。
在她的溫柔安撫下,狸官終於平複了情緒,擦了擦眼淚,對馬介甫行了大禮,“多謝馬公子大恩!”
“姑娘不必如此。”馬介甫急忙避開了,“你和尊親尚未團聚,小生這功業才做了一半,委實當不得這聲謝。”
狸官卻道:“不,你讓我知道父母還在世,對我來說,已經是大恩了。”
她和父母分開實在是太久了,久到不敢肯定父母是否還健在。
如今能得了準確的消息,於她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傅玉衡笑道:“不錯,不錯,的確一件大喜事。這樣吧,我做主放你的假,再請馬兄護送你,到南方去尋找生身父母,也好讓馬兄完成這一樁功業。”
眾人也都跟著符合,甚至連鎖還怕她孤男寡女的會不自在,自告奮勇,提出和馬介甫一起送她回去。
可出乎意料的,狸官擦乾了眼淚之後,卻笑著搖了搖頭。
連鎖急了,“你天天念叨親爹娘,如今好不容易要找到了,怎麼又不樂意去見了呢?”
狸官紅著眼眶,臉上的笑容無比滿足,眼中的悲傷卻怎麼都藏不住。
“不了,知道爹娘還活著,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狸官深吸了一口氣,抓著連鎖的手說,“連鎖姐姐,謝謝你一直替我著急。如今我的心願也算是達成了,日後定然和姐姐一起,做個名滿天下的話劇演員。”
她吸了吸鼻子,又笑出了聲,“姐姐可彆半途而廢,叫妹妹我笑話你。”
此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狸官說這話,根本不是真心的,她隻是心有顧慮而已。
連鎖被她氣得直跺腳,“我就不該替你瞎著急!”
狸官順從地點了點頭,“的確是我辜負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你……你……”連鎖指著她,手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其實,連鎖真的不明白狸官的顧慮嗎?
她可太明白了。
不知隔了多久的許多年前,她是怎麼死的呢?
就像如今的狸官,不管她家裡是個什麼狀況,她一個姑娘家,從小就被拐走,還被賣做了戲子。
戲子,在世人眼中,都是下九流的東西。
一個女孩子若是做過戲子,在他們眼裡,跟做過娼妓也沒有區彆了。
一句“敗壞門風”,就能要了一個無辜女子的性命。
一如當年的連鎖,還有如今的狸官。
當年的連鎖是被親戚惡意拐騙,短暫地入過青樓;如今的狸官也是被人拐走,賣做了戲子。
連鎖的下場已經肉眼可見,狸官若是回去認親,結果未必會比連鎖好多少。
也正是因為太過相似的遭遇,連鎖在某種程度上,比狸官更加期盼她能順利和父母相認。
她想要確認,並不是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會為了所謂的顏麵,不顧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是內心深處,她又比狸官更加害怕,找來找去,找到的又是一雙嫌棄女兒敗壞門風的爹娘。
所以,連鎖急切地想要說什麼,卻又一個字都不敢說出口。
猜出狸官心思的不止連鎖一個,馬介甫暗暗歎了一聲,對狸官道:“不如這樣吧,小生先陪你找到父母,哪怕不相認,暗中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這個法子雖然猶如飲鴆止渴,卻恰好對了狸官此時的心思。
她沒有再推辭,而是鄭重地對他和傅玉衡再三拜謝。
傅玉衡也暗鬆了口氣,讓洗硯到賬上去支一百兩銀子,給兩人做盤纏。
狸官聞言急忙推辭,“五爺不必了,這一年來我也掙了不少,一來一回也儘夠了。”
大劇院的所有演員,都是按月有底薪可拿的。
除此之外,若是參演了話劇,還會根據戲份多少,有額外的提成。
是的,演員的提成,並不是按照主角配角來算的,而是按照出場的時間計算。
如此一來,也避免了形象不符合主角的演員心生怨懟。
狸官不但演了兩三個主角,還幾乎每一部話劇裡都演一個配角,這一年來的確是攢了不少銀子。
隻不過,聽她這話音,對於順利和父母相認,根本沒有報什麼希望。
畢竟是沒有發生的事,傅玉衡也不好預言什麼,隻是堅持讓洗硯去支了銀子,強硬地塞給了她。
“你畢竟是從我這裡出去的,無論將來如何,咱們大劇院,永遠都是你的家。”
傻姑娘呀,無論前程如何,你永遠都有退路。
所以,不要害怕,大膽堅持你的尋親路吧。
狸官終於緊緊抱住了那一包銀子,重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