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心道誰說甄芙嘴巴硬,似乎不懂變通,其實人家非常聰慧,她不為嫁人屈就,靠自己闖出一片天,想把事情做成,實在是厲害。
薑煊出去之後,甄芙頭一次做開腹術就是替王妃做,如若失敗可能會性命不保。她在心裡給自己不停的打氣,手上卻很沉穩。
衣裳褪去,甄芙先用一個小鐵環圈住王妃包塊最突出的地方,之後再拿出一把尖銳的刀出來,旁邊的丫鬟都快嚇的昏過去,甄芙下手狠快劃開。
劃開就很難,人們想象中的皮膚似乎隻有一層,實際有好多層,還不能造成其餘的地方傷亡。
但她已經顧不得許多了,慢慢看到那個包塊時,她開始細心的做切割,這個時辰非常煎熬。
顧先生已經支撐不住,但是為了支持弟子,也一直苦苦撐著,因為這不僅需要強大的能力,更需要心理能力,萬一看到血就倒了,那可就不好了。
裡麵甄芙渾然不覺,她一直在細細的做這個開腹術,甚至覺得沒有她想象中的難。
孟媽媽很是焦灼,飯也吃不下了,碧草勸道:“媽媽您放心吧,我看小姐心裡有數。”
“有什麼數啊,她是被逼的沒法子了,所以才要如此。我有時候在想,我們芙姐兒這麼好的姑娘為何命就這麼苦呢?天下間那麼多女子,你看戚四娘比起我們姑娘來,論才乾能力甚至家世都比不過,可她的命就是好,總能嫁個好男人。咱們姑娘呢,就是碰不到一個喜歡她的人。”孟媽媽總為甄芙不平。
碧草也覺得可惜:“雖說姑娘不在意這些,可天下女子,根本沒人比姑娘容貌強,論才乾也無人能及。隻是咱們姑娘不會伏低做小罷了。”
孟媽媽自己性子隨和柔弱,但是卻喜歡甄芙的性格:“伏低做小,佯裝溫順那是千人一麵,似我們姑娘這樣的才好呢。是真正能持家的,能夠興旺家業的,娶我們姑娘的人家一定是祖上燒高香了。”
對於孟媽媽這等言談,碧草吐吐舌頭不敢反駁,她很知曉自家姑娘好勝心很強,比起男子都更有一股衝勁兒,而且她又很有道德感。有人利用婚姻,頓時跨入高門,她卻不羨慕,隻覺得女子要靠自己。
可這般路就走的很艱難。
一個不阿諛旁人,和眾人從不同流合汙的官員都不好混,更何況是一女子呢。
孟媽媽和碧草吃完晚飯,才恍然:“這都三個時辰了,等會兒就要掌燈了,病應該治療結束了吧。”
王孫煊也是如此想的,他揮退晚飯,度步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不知裡麵情形如何。
裡麵的甄芙已經用象牙粉止血,再用燒熱的烙灼把一直血流不止的地方熨平,再在縫好的傷口處塗了厚厚的一層膏藥。
如此,她才鬆了一口氣。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甄芙眼圈已經發青,臉色發白,但是神情輕鬆,“王孫,傷口平複需要四五日,大約一個月就好了。”
王孫煊頓時開顏,立馬衝了進去,隻見內裡器具已經收拾妥當,娘正躺在床上,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鼻息還在,王孫煊鬆了一口氣。
甄芙不敢輕忽,又親自抓藥煎藥,在清晨讓丫鬟送服給王妃,她說的輕鬆,實際上到底王妃能不能醒來,她也不清楚。
清晨的薄霧中有朝陽穿透而過,甄芙推開窗,迎著陽光,帶著一種彆人都無法了解的欣喜。鴉羽似的睫毛扇了一下,她似乎看著一人從陽光中走過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是王孫煊。
王孫煊站立後拱手行禮:“甄姑娘,我娘還好吧?”
甄芙又正色道:“您放心今早已經讓人準備藥服下去了,我估摸著過幾日就醒了。”
“唔,我也希望如此。此事多麻煩甄姑娘你了。”王孫煊笑。
甄芙莞爾:“您放心吧。”
“甄姑娘,聽顧先生說你是一個人,這樣不會覺得孤單嗎?”王孫煊從小作為王世子培養長大,甚至深受宮中大王的喜愛,日後很有可能成為齊王,甄芙生的如此美,正如娘所說納了也沒什麼,隻是現在未曾迎娶正妻,可以先暫且收房,這樣也避免她孤零零一個女子漂泊。
誰知甄芙聽出了這言外之意,她挺直了胸膛:“我每日看醫書看到眼睛模糊,恨不得一日變成兩日來用,又如何會孤單?隻有內心空虛,碌碌無為之人才會覺得孤單。更何況,人生來就是孤單的,與自己相處最多,何必在意這些呢。”
她說這些大概許多男子都不會喜歡,因為他們就喜歡那些溫柔乖巧溫順的姑娘,最好是再溫柔點,沒有什麼攻擊性,可她永遠也不是這樣的人。
不僅僅是成為名醫,還要有一番作為,她並不願意做一個讓彆人照顧的人,因為她一個人也活的很好。
王孫煊本以為她隻是醫術精湛,舉止有度的女子,沒想到她此話擲地有聲,如此有抱負,居然是自己小看了她,因此在心中暗自起敬。
又見她昂著頭,似鳳凰驕陽一般,臉襯朝霞,唇含碎玉,心中一動。
甄芙卻悄然離開。
連續好幾日王孫煊外麵有事,一直沒來,好在第五日,王妃蘇醒過來,雖然還是虛弱,但是她知道自己無事了。
甄芙也笑道:“隻要按時服藥,一個月內傷口就能痊愈,好生養著,就恢複了。”
王妃身邊的丫鬟也幫甄芙說話:“甄姑娘守著您五日,一直親自為您熬藥,您終於醒過來了。”
這丫鬟因為長期站著服侍,腿腳腫脹,甄芙閒暇時替她紮針紮了幾次,她就投桃報李。
王孫煊進來時,見王妃醒過來,高興不已。
由此,甄芙在王妃這裡頗有體麵,王妃已經著人重新賞賜一份重金給她,聽聞她要回去金陵,又說讓人替她們送通關文牒雲雲,還附送了不少名貴的如龍涎香等宮中之物。
孟媽媽等人也是喜不自勝,“再等一十幾天咱們就能去金陵了。”
甄芙笑道:“是啊,到時候我買一個大宅子,我帶著媽媽您和萱草碧草住下。以後,我也開個女子醫廬,造福女子。”
在眾人的暢想中,王妃果真在一個月左右,她甚至能下床出恭還有吃流食麵條也可,再也沒有那種包塊折磨了。
“王妃娘娘,您這就已經大好了,日後細細調養即可,也不必再多吃藥。這藥吃多了也不是好事,如此,我和先生也就此告辭了。”甄芙笑道。
王妃比起董夫人而言,也不強人所難,反而道:“早聽聞顧先生乃救死扶傷之人,倒是我的病情耽擱你們師徒了。”
甄芙連道不敢。
恰逢此時外麵說王孫到了,甄芙則立馬告退。
王孫煊進來時,見王妃麵色紅潤些,終於鬆了一口氣:“恭喜娘你大好了。”
王妃頷首:“我已經是大好了,你大可以放心,再過幾日我們就能從彆院回去。正逢大王壽辰,你父親也估摸著要回來了,我想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都要進宮拜壽,這壽禮一事你可準備好了?”
“還請娘放心,兒子已經著人早就搜羅好了,密密的藏著呢。”王孫煊笑道。
顯然現在母親病好,父親又要回臨淄了,一家人終於聚在一起了。
王孫煊想起甄芙,又問:“我聽說甄姑娘要走了?”
“的確如此,她要走,我也不好攔著她。怎麼,你想著她?”王妃問起,她養出來的孩子絕非是情愛之心。
作為王族,應一切以大事為重。
王孫煊搖頭:“孩兒怎會如此。”
王妃含笑:“那個孩子我看是個有抱負的姑娘,之前我見她容貌絕世罕有,家世清白,和你倒是相配。但現下卻不能阻攔人家了,她這樣一手好醫術,不能埋沒於後宅,煊兒你可不能這麼自私。”
王孫煊想起那日他看到的甄芙,麵向朝霞燦然而笑,他負手轉過身去:“兒子知曉了。”
“好,你先回王府去,平日也不必常來,以免引人注目就不好了。”王妃笑。
王孫煊就此告退。
之後,申媽媽進來了,申媽媽是王妃奶娘的女兒,十六年前奶娘突發惡疾,是王妃把她提拔到身邊,這十六年來申媽媽待王妃忠心耿耿,名為主仆,情為姐妹。
“王妃。”
“不必多禮,我的身體若保養得宜,就與常人無異。”
“這都多虧了甄姑娘,顧神醫年邁老矣,她年輕醫術高超,人又難得細心,奴婢覺著就這麼放她去金陵不好,不如讓她在齊國都城留一年半載,等您徹底康複了再讓她走。”申媽媽一切為她身體著想。
王妃臉上卻是神色未名,一點身體康複的喜悅都沒有:“這樣不好,我身上有惡疾的事情無人知曉,若是讓人知曉堂堂齊國一王妃,千裡侯的嫡長女居然身患惡疾,還被人開膛破腹,傳出去會被人認為德行不佳,我還如何有臉做人。日後,王子亮若真的登上大位,我如何母儀天下,齊國臣民又如何看我?”
申媽媽聞言也是一凜:“那王妃的意思要不要去吩咐她們不將此事說出去,反正對外說的也是替徐夫人看病。我看顧先生和甄姑娘也都是曉事之人。”
“不,這世上的事情有第三個人知曉就不叫秘密了,一王子馬上要從南梁回來了,他本就不喜於我,我身上有病一直隱忍不發,就是不想讓他知曉。而身有惡疾是不能參與祭祀的,若沒有祭祀權,我算什麼當家主母呢!”王妃臉上一片晦暗之色。
申媽媽當然知曉一王子和王妃關係冷冰冰的,自從她到王府時,王妃已經產下嫡子,一人十多年從未同過房。隻是在王孫煊麵前,一人還裝一裝,其餘時候一王子一直忙於公務。若真的知曉王妃有了惡疾,他很有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換一個王妃,否則,大王子和一王子爭王位已經到了焦灼階段,任何對一王子不利的人和事情,他都不會手下留情的。
“七出中有一條叫不可共粢盛,若一王子知曉您有此惡疾,也許為了王孫煊,他怕是會對你不利啊。”申媽媽也很憂心。
王妃點頭:“是啊,我們田家一直要送陪媵過來,不日召陵會盟,那些其它的諸侯國哪個又不想送女人過來。以前我無過,尚且如履薄冰,王子不過是看見我生了王孫煊,我才地位穩固。以後,可就難說了,我不僅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王孫。”
說完,她臉上也是為難:“可是顧神醫和甄姑娘都知曉我的事情,她們聽說還帶了一幫隨從。無論是誰透露出隻言片語,我和王孫煊的名聲將如何?”
申媽媽了然:“奴婢明白了,此事就交給奴婢處理,請王妃放心,好生養好身體才是。”
王妃臉上還很是不忍:“可惜了,甄姑娘可是個大美人。”
“那就是她命不好了。”申媽媽也是一臉遺憾。
王妃囑咐:“此事切勿讓王孫知曉,他雖然像他爹那樣精明強乾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但是他到底年輕,容易心軟,這種事情說了反而讓他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