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程建功他們上次來省城這邊也不過小半年的時間, 但是剛一下車，他們就明顯感受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和小半年前明顯不同的城市氛圍。
上一次過來的時候，這座城市還是帶著勃勃生機, 人人都在充滿熱情的工作的同時還在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但如今再看，馬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往常最多的喜歡騎著自行車招搖著呼嘯而過的少年們也看不見了，而最明顯的變換還是人們的著裝上麵。
各類顏色比較鮮豔或者現眼的裝扮都沒有了，滿街都是黑灰藍等暗沉的色彩, 讓這座城市竟然看上去比之前更是灰暗上不少。
甚至都不需要程建功的提醒了，盧支書已然通過這些明顯變化感覺到了如今省城緊張的氣氛了。
他下意識拽了一下衣袖，對著邊上的程建功小聲道：“你……看出來了嗎？好像很不對勁啊。”
程建功點頭, “看出來了，氣氛太緊張了。”
“是啊。”盧支書衣服心有戚戚焉的模樣，心裡麵莫名對眼下才看的的冰山一角感到本能的驚慌。
他甚至又下意識地往程建功的身邊靠了靠。
程建功雖然覺得兩個大男人靠的太近有些奇怪, 而且現在的天還那麼熱, 但是也沒在這個時候攆盧支書。
兩人沒多久就上了公交車。
以往公交車上也經常會有人高談闊論, 但是他們今天坐的這趟公交車上的人不僅比以前的任何一次少, 而且一路上都非常的安靜。
透過透明的玻璃窗，他們有時候還能看到好學聚集在一起的年輕人在鬨哄哄的不知道到底做什麼, 而每一個從他們那邊走過去的人都是一副恨不能有多遠躲多遠, 生怕被沾上的模樣。
程建功的目光沉沉, 盧支書更是一直皺緊了眉, 心情十分沉重。
程建功他們這一次並沒有先找招待所休息, 而是先去了盧支書曾經讀過書的省城大學。
大學現在已經停課了，門口沒有人阻攔，竟然可以隨便進。
不過裡麵也亂糟糟的, 程建功他們甚至還看到有好些地方也有被打雜的痕跡。
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尤其是盧支書，十分擔心自己以前讀書時候的老師。
他一路沉默地領著程建功找到了教職工的住宿區，找到了他們要見的那位閆老師。
閆老師是盧支書曾經的大學數學老師，因為盧支書當時讀的並不是理工科，所以能找的也隻有這位了。
這位閆老師看上去大概四五十歲的年紀，在見到盧支書的時候還有些意外，直到盧支書提到：“老師，是我，盧超群，我前幾天才給你打過電話的。”
閆老師這才反應過來，他又仔細地看了盧支書一眼，才頂了一下鼻梁上麵的眼鏡，點頭說：“是你啊，我想起來了，說起來你也沒畢業多久，瞧我的這個記性，現在越來越不好了。”
盧支書卻看著比以前要蒼老上許多的閆橋，一臉擔憂地問道：“老師，你沒事吧？”
閆老師搖頭，又看向邊上陌生的程建功道：“這位是？”
盧支書連忙就說：“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想要做沼氣發電的那位，程建功，建功，這是閆老師。”
程建功還挺客氣的，招呼了一聲說“閆老師好，我是程建功。”
閆老師這才仔細看了程建功一眼，然後讓開身讓兩人進去。
“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杯水。”
盧支書連忙說不忙，但閆老師還是去倒了水後才過來坐下問道：“之前電話裡麵也說的不是很清楚，你具體和我講講，你們村怎麼忽然就想要做沼氣發電了？”
盧支書先是看了程建功一眼，然後才開始從頭說起，期間也多次誇獎程建功這個明明沒怎麼讀過書，但就是腦袋比很多人聰明的上塘村最大頂流。
等這兩人聊完了，閆老師的目光也放在程建功的身上挪不開了。
他自是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的聰明人，隻是他們並沒有學習的機會而已，所以在麵對一個聰明的程建功，他其實沒有那麼的意外。
但是他意外的是程建功的上進和重新學習沒多久就能組裝成功一台柴油發電機。
因此，他倒是開口問了程建功很多相關的問題。
雖然他主攻的是數學，但是物理方麵也不差，而且隻是發電機相關的知識點而已，對他來說並不難。
但是叫他驚喜的是程建功不僅對答如流，有時候說出來的論點都叫他覺得驚喜。
閆老師下意識說：“你應該讀書的，小盧說的很對，你這麼聰明沒讀書實在太可惜了，你應該讀大學，學習更多……”
可是才剛剛說到這兒，閆老師就忽然停住了，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倒是忘了，現在大學停課了。”
盧支書的表情又緊張了起來，“老師，你沒事吧？”
“我暫時還沒什麼事。”閆老師搖頭，一副不太想說太多這些的樣子。
接著，他又繼續道：“還是說回你們想要的了解的沼氣發電的事情吧，我雖然沒有專攻物理，但是相關的事情我也了解一點，之前我收到小盧的消息後也專門找人了解過，雖然國內現在有關沼氣這方麵的研究很少，甚至沒有成立專門的相關項目，但是確實有些地方在做這些，我這段時間也大致收集了一些資料，正好和你們說一下。”
之後，程建功就和這位閆老師一直聊了很久。
甚至在閆老師發現程建功吸收知識的能力很強，有很多隻需要他說一遍他就能記住甚至理解以及舉一反三後，他乾脆就把一些他還沒有拿到資料但是卻了解的相關技術和知識點都和程建功說了。
沼氣發電確實不是什麼難事，程建功其實就算不找人幫忙也肯定能慢慢做出來，找人隻是為了讓一切都順理成章。
當然了，也確實幫他加快了進度。
以及他從閆老師的嘴裡了解了更多的這個時候的科學技術。
甚至，閆老師還帶他們去了學校的圖書館，讓程建功也見識了一下這個時候的大學圖書館的樣子，也看到了許多的書。
而且這裡麵也能看到很多打砸後又重新被收拾過的痕跡。
盧支書一進來就表現出了自己的可惜，程建功雖然沒吭聲，但也很喜歡這裡，不過可惜的是他帶不走這裡的書。
程建功他們連續在閆老師家呆了三天。
這三天，程建功通過閆老師以及他幫忙介紹的其他老師，了解了不少他想要知道的東西，之後才因為實在沒辦法待下去了，才離開。
不過走之前，程建功專門和閆老師說：“省城的亂子恐怕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如果有天波及到您了，您到時候可以想辦法去我們那裡，我們那兒雖然是鄉下，但護住幾個人還是可以的。”
閆老師雖然驚慌於這場突如其來的運動，但是並沒有遠見到這場才剛剛起來的運動到底會有多瘋狂，又會持續數十年，因此並不在意的點點頭說：“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沒事。”
程建功也點頭，“不管怎麼說，您記住我剛剛說的話就是了。”
等從閆老師家離開後，兩人稍微收拾了一番，才去找了謝永軍。
也就是徐學林臨走前讓他們找的那個老戰友。
程建功他們之前聽徐學林說他的這位老戰友不一定能幫的上忙，但是等到他們真的拿到消息後才曉得人家居然是省城的第二機械廠的廠長。
這哪裡是幫不上忙，這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寶藏。
但是又想到人家是軍人出身，估計做事情也極為講規矩，加上徐學林之前也告訴過他們不要亂來，所以程建功和盧支書也不打算真要走後門，也免得給徐學林的臉上招黑。
這樣一個大型的機械廠自然是不能隨便讓程建功他們進去的。
兩個人也沒有和守門的保安說他們是鄉下來過來想要買機器的，而是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找你們謝廠長，我們是上塘村來的，他應該知道這件事，麻煩你們給通報一下。”
程建功和盧支書兩人雖然說著自己是鄉下來的，但是穿著打扮和氣質看著都不像鄉下人。
加上他們又說找謝永軍，且如今省城亂糟糟的，保安也怕自己惹上事兒，就連忙說：“那你們就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給你們問一下。”
程建功和盧支書點了點頭，“好，謝謝。”
等到那位保安走了後，程建功和盧支書就開始仰頭打量這個所謂的省城第二機械廠。
第一眼的印象就是很大，至少從圍起來的紅牆就可以看出來，至於更裡麵的情況，則看不太清楚。
不過程建功他們也沒有等很久，之前的那個保安就回來了，並且和他們開口說：“廠長正在開會，不過說了讓我先帶你們進去坐會兒。”
“多謝。”程建功點頭。
那位保安連忙客氣說：“謝啥，為人民服務嘛！”
可是他的眼睛卻是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程建功和盧支書，似乎想要從他們身上看出來他們能被謝永軍直接叫進去的原因。
很快，他就沒忍住，朝著程建功他們打探道：“剛才聽你們說你們是什麼上塘村的人，那是哪兒啊，咱們這兒附近沒聽說過有這個村子啊？”
程建功就說：“遠著呢，我們是從寧川來的，不是省城附近的。”
“那確實不近啊，那你們怎麼會認識我們廠長啊？”保安立馬就好奇追問道。
程建功就笑說：“我們不認識。”
“那廠長咋會同意見你們？”保安更好奇了。
程建功又笑笑，“肯定是因為謝廠長人好啊。”
那位保安：“……”
他們廠長的脾氣又臭又硬，丁是丁卯是卯，都快把他們廠子變成部隊了，還脾氣好呢！
可惜這些話不能和程建功他們說。
加上他也看出來程建功他們的態度有些敷衍，乾脆也不吭聲了。
程建功一路觀察著眼前的這座第二機械廠，裡麵果然如她猜測的那樣很大，一座座廠房十分規整地排列著，紅色的牆壁一排排地呈列在平整的水泥地麵上，看上去格外的氣派。
路上還栽種了不少綠化的植物，在熱烈的夏日裡呈現陰涼。
程建功還從保安的嘴裡麵得知在廠房的後麵還有學校
居住區，供銷社等等以供這裡的工人能夠更好的工作和生活。
“連供銷社都有？”程建功好奇問道。
那位保安點了點頭。“有啊，方便大家夥買東西嘛。”
程建功覺得有些奇怪。
一個廠子可以有學校，有家屬區，但是有供銷社有點奇怪了。
而且他這一路上過來還觀察到了路上有很多人巡邏，甚至包括他們眼前的這個保安看上去也不像是普通的保安，有點軍人的影子。
他甚至都有些懷疑眼前的這個機械廠是真的機械廠了嗎？
又或者說這個機械廠是普通的機械廠嗎？
或者是表麵機械廠，內裡有其他作用呢？
不過這一切都是程建功的猜想，而且他們過來隻是想看謝永軍能不能幫忙弄點舊的機器或者破爛，所以也沒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總歸這個謝永軍是徐學林的老戰友，徐學林能和他有聯係，就代表這人應該可信，他們這種小地方來的也沒必要非要去研究人家的底細。
更何況……
程建功還扭頭看了盧支書一眼，這個年輕的小夥子還不一定看出來這裡的不對勁呢。
程建功笑了下，將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都壓下，一心一意地繼續跟著保安走。
又走了幾分鐘後，他們才算是走到謝永軍所在的辦公室。
隻是保安沒有讓他們進去，而是把他們安排在了走廊外麵的椅子上坐下，然後他本人也呆在這裡陪他們等著。
盧支是見保安沒走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程建功卻是八風不動。
謝永軍的這個會開的還挺長，程建功他們又在外麵等了好一會兒後才見到從會議室出來的一行人。
他們確實不認識謝永軍，但是從這些人出來的順序以及保安神色中，程建功將目光放在了其中一個端著搪瓷缸子最後走出來的一個大約有四五十歲的男人身上。
他身材中等，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工裝，胸口處彆了兩隻鋼筆，走路的時候，背部挺拔，步伐間距幾乎和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礙於他們是過來求人的，所以程建功第一時間站了起來。
盧支書並沒有程建功那麼快速的辨彆能力，但是見程建功站起來了，他也立馬跟著站起來了。
路過的人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不過卻沒有人開口和他們說話，倒是程建功之前猜測的那位走過來後停了下來。
他先是在兩人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才開口問道：“你們就是老連長說的程建功和盧超群？”
程建功點頭，“謝廠長好，我是程建功。”
盧支書也跟著介紹，“謝廠長好，我是盧超群。”
謝永軍點頭，“那就進來說吧。”
然後又對著那位保安道：“小李，你先回去吧。”
小李保安點頭，又看了程建功他們一眼，仿佛在說：“你們不是說不認識廠長嗎？”
程建功根本就沒在意這位小李保安的表情，他們跟著謝永軍進屋後，就被謝永軍指著一旁的椅子說：“你們先坐下，我給你們倒杯水。”
程建功他們自然要客氣一番，然後流程就走到了謝永軍在兩人的麵前一人放了一杯水，順便坐在了他倆的對麵。
“我和老連長都好久沒有聯係了，之前他突然給我打電話，我就一直在等著你們了，沒想到你們現在才到。”
程建功就說：“我們先去了一趟省城大學找了一些關於沼氣發電的資料，所以耽擱了兩天。”
謝永軍就問道：“那找到了嗎？”
程建功點頭，“省城大學的閆橋老師還有其他幾個老師都幫了很大的忙，回頭我們再多嘗試幾回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謝永軍一下子就來了興趣了，甚至連坐姿都調整了一下，腰部以上更加往程建功那邊靠了靠，興致勃勃地問道：“關於這個沼氣發電的事情，你和我好好說說看，之前老連長也隻是在電話裡麵稍微提了一嘴，具體是什麼情況也沒有說清楚。”
程建功就做主把村裡麵打算用沼氣發電的事情具體說了下，然後道：“但是現在市麵上沒有沼氣發電機，所以我們隻能自己嘗試做，來這邊除了想要找一些相關的資料，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在省城買到一些老舊的機械，畢竟我們村子還很窮，實在折騰不起新的，隻能先用舊的嘗試。”
“打算等到將來實驗成功了，我們再花錢買新的做。”程建功說著還罕見地露出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對著謝永軍，“所以叔爺才給了我們您的聯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