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2 / 2)

這句話一出,周圍人都笑。都是些卷著衣擺敞著肚皮貪涼快的中年人,實在是沒什麼素養可言,見安問眉頭緊蹙一言不發,意會過來:“是個啞巴。”

“哎喲。”

一陣同情的嘖嘖嘖。

安問無動於衷,隻想快快到公交車站,他還得在那兒轉乘去小鎮的鄉際公交。

鄭伯給他發微信,問他是否一切順利。他老人家自然是有點私心的,在安家工作多年,把林茉莉和安遠成都伺候得很好,人也衷心,但畢竟工資就是那麼多,又不是舊時代的主仆關係,不能指望他百分百儘心。

鄭伯家裡有個剛出生沒多久的親孫子,粉雕玉琢的,他每天隻能視頻看看,很是想念。安家人都去了國外,既然安問主動讓他回家陪孫子,鄭伯不能不心動。何況當時去接他時,是安養真和安遠成去的,鄭伯沒跟著,並想象不出這裡麵的舟車勞頓。

安問不想讓他於心不安,簡短地回複:「順利,已經到縣城了。」

鄉際公交四十五分鐘一班,他□□坐在行李箱上,兩手撐著拉杆,看著這座沒有絲毫變化的小城。這裡和寧市緯度相當,一樣沒有入秋的跡象,但更靠近海邊,風裡帶著涼爽,吹拂起安問汗濕的劉海。

電動車從站前經過,後座的小妹妹拽著氣球,瞪著眼睛看他,從呆滯到恍然回神。

“媽媽!好漂亮的哥哥!”童稚之聲清脆,響在老榕樹的斑駁綠蔭下。

安問蒼白著臉,對她揚起唇。少年雙眸在正午後的光影下明亮。

·

任延以前所未有的自覺主動寫了一上午題,獎勵自己騷擾安問五分鐘。

任延:「到了嗎?」

小問號:「還沒。」

還沒?這是多遠?要徒步走到東南亞嗎?任延雖然搜過地圖,但給出的交通方案太複雜,以至於他認定是人工智障的bug。

任延:「吃中飯了嗎?」

安問拍了張自己啃了一半的麵包:「在吃呢。」

任延仔細辨認,好家夥,曼可頓成了曼哈頓,一下子給山寨到美利堅心臟去了。

任延含蓄:「你沒覺得味道有什麼不對嗎?」

安問咀嚼緩慢,飽受摧殘的胃和被反酸侵蝕的嘴裡哪還能吃出什麼味道?他剛剛漱了一整瓶水的口,現在舌尖和喉嚨都麻得疼。

小問號:「挺好吃的。」

後知後覺地看了眼包裝袋,……算了,吃不死。

任延問他:「鄭伯怎麼不帶你去吃頓好的?時間來不及?」

安問顧左右而言他:「你好好寫題了嗎?」

任延給他拍了張自己剛寫完的生物卷,十分自信,等待誇獎。安問一眼就看到兩道錯的,「第三題C,第五題A。」

任延:「……」

安問忍不住笑,蒼白的臉被太陽曬得發熱,總算泛起了些微血色。笑過後,他靜了靜,一股無法言說的委屈酸澀從疲乏的四肢燎原般升起,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突兀地說:「想看看你。」

這樣的一行字,躺在彼此手機裡是有罪的。安問秒速點了撤回,撤是撤了,但那一行撤回提醒擺在那兒,更陳述著他欲蓋彌彰的心虛。

安問鎖了屏,將手揣進兜裡,假裝無事發生。

公交車怎麼還不來?公交車來了,他就可以假裝上車了,沒空理任延。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震得持續,顯然不是一條或幾條短信。

是視頻請求。

安問從行李箱上起身,在狹窄破舊的公交站原地轉了一圈,像沙漠裡的鴕鳥在給自己找個適合的洞埋了。任延輕易不放過他,手機持續震動,震得安問脈搏也跟著酥麻激烈,幾乎快要握不住了。

他站定,在破罐子破摔之前,還是轉過臉,試圖從站台海報的反光中確認下自己的儀容沒毛病。但海報櫥窗顯然久未被打掃,彆說反光了,灰都厚得能蓋樓了。

信號不好,接通後,小圓圈轉了兩圈,彼此的畫麵才跳了出來。

任延支著腮,垂眸看著視頻裡的安問,假裝沒看到那條撤回的信息,主動告解:“我有罪,突然有點想你。”

安問咬住內側唇,但唇角還是不免向上抬起。

任延的目光認真,從細微處確認他到底順不順利、好不好。

“怎麼臉色這麼不好?”他敏銳地問。

其實在陽光底下,安問的氣色已經恢複得很好了,白皙的膚色被曬得幾近透明,隻是唇色淺淡,似乎低血糖,加上起得早,所以顯得精神不足。

安問一隻手不方便表達,隻是對著鏡頭淺淺地搖頭,一個勁地抿著唇笑。

雖然是想讓任延安心,但他不知道,這樣的笑隻會讓任延心疼得無以複加。任延不再問他這些無法回答的問題,如同一個也失去了聲音的人,深深地注視著屏幕裡的安問,跟著他亦勾起唇微笑。

安問眨眨眼,心口泛起酸澀,將攝像頭轉向灰頭土臉的櫥窗上,伸出手指,一筆一畫地寫。

他的字端莊漂亮,寫試卷是,寫板報是,現在也是。

任延看清了,是「也想你」。但似乎又沒看清,因為安問寫完後就用手掌擦掉了,快得眨眼之間,也不嫌臟。

“沒看清。”任延失聲半秒,低聲說半個謊言,哄他,“再寫一次。”

安問像車載娃娃一樣搖搖頭,又對他歪過臉露齒笑,擺擺手,露出灰遢遢的手掌,意思是再見,接著便把視頻掛了。

臟死了。他趕緊站遠處去用礦泉水洗手,淅淅瀝瀝的水洇進石磚逢裡,他洗著洗著,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遠在那頭的任延推開椅子起了身,用最短的時間收拾了一背包的行李,揣上身份證和充電寶——以及全部的作業,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