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2 / 2)

我的危險性竹馬 三三娘 18951 字 4個月前

水下世界冰冷,光線卻並不暗淡,透過潛鏡傳來的,是一個靜謐而灰色的世界,偶有流彩,竟是鯊魚皮的反光。

安問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水下大家都是啞巴,都隻能靠手勢交流,而他如此自在,正像剛剛任延說的那條回到故鄉的美人魚。耳壓平衡得很好,心跳與水聲鼓蕩在耳邊,絕對的寂靜中,隻能聽到自己一呼一吸的呼吸聲。

玻璃幕外,果然瞬間驚起驚歎,遊客圍了裡外三層,小孩們一張張小臉壓在玻璃上,都快擠成一張餅了,熱氣嗬著起霧。

馴養員實在膽大,在鯊魚群中優雅穿梭,還作出花式騰翻動作,外麵的聲音聽不到,但光看也知道是陣陣“哇——”

安問對這些都視若無睹,隻一心一意、全神貫注地辨彆著從身邊遊過的鯊魚們。雖然在岸上時覺得它們不過如此,到了水中,僅僅隻是一米多的體型便能給人帶來十分強的壓迫感,紡錘形的軀體強健,細小眼中反射著無機製的冷光,更不要說嘴裡那一口細密的梳狀牙齒,隻是稍稍露出一點就夠讓人頭皮發麻。

潛水衣下的身體泛起一陣一陣冷熱交替的焦灼躁動,任延知道,自己整張脊背都濕了。

一隻身長幾近兩米的六腮鯊悠然遊過,安問心思一動,扭過頭去,看到它尾部缺失的一角。

心裡祈禱能遇到它第二次。

但任延為什麼心不在焉的樣子?安問遊至他身邊,熟練地用手語交流:“你怎麼不找?”

任延胸悶心短,反應了會兒,才回過神,亦用手語回複:“找什麼?”

安問不說話了,轉過臉去。原來任延不過是隨口開玩笑逗他的,枉他找得這麼認真,不敢眨眼,眼眶都瞪得酸澀。

二十分鐘轉眼即至,深潛十分耗費體力,一般顧客到到這個程度已經是極限,安全員用原先約定好的手勢詢問是否還要再繼續,安問還沒遇到任何魚第二次,堅定地點了點頭。深水之下,任延沒有表達意見,隻是潛鏡之下用力閉了閉眼。

又是十分鐘過去,水域之大,一百二十頭之眼花繚亂,安問沒有再見到那兩頭有明顯體征的鯊魚,安全員作出停止手勢,示意已經遊至岸邊,必須上岸了。銀色扶手階梯延伸至水下,任延讓安問先上,安問再度不死心地回頭張望了一眼,終於上了岸。任延緊隨其後,安問並沒有看到他手軟了一下,幸而有安全員在身後托了一把。

岸邊的岩石地麵濕漉漉,江月和同事早就準備了熱薑茶和毛巾,任延摘下潛鏡,脫下氧氣設備,一邊走一邊拉下潛水服的拉鏈。由領口至心口,那種束縛感和壓迫感消失了,他終於得以深深喘息。

走到長凳邊的幾步深覺漫長,坐下時,更有精疲力儘之感。江月把毛巾遞給他,任延往肩上隨意一披,兩手搭在膝蓋上,垂著臉靜默,濕透了的額發垂下,掩住了他蒼白的眉眼。

“任先生,你是否有什麼不適?”江月問。

任延不知道是沒力氣開口,還是懶得開口,隻是擺了擺手。

安問把熱茶遞到任延手邊,在他一旁坐下。

任延的體力沒這麼差,從他的姿勢和對待潛泳設備的熟練程度來看,也是經常玩深潛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這種狀態。想到他最開始眼也不眨的推拒,安問心裡終於浮起不安。但他問不了,隻能陪任延安靜坐著,聽著他呼吸的節奏。

“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在一旁待命醫療急救員問,正要過來,被江月攔住。

過了三分鐘,任延終於抹了把臉,喝下了第一口熱茶,並對安問勾出了一個蒼白的笑:“好玩嗎?開心麼?”

安問雙手捧著杯子,點頭。任延伸出手來,揉了揉安問濕漉漉的黑發:“那就好。”

衝過熱水澡、換完衣服出更衣室,燈光變亮,才瞬間有重見天日的感覺。江月看了眼時間:“兩位現在剛好可以去海底餐廳用餐,之後下午我們再進行其他的體驗活動。”

“可以推遲嗎?”

任延看了一眼,幫他翻譯給江月,同時問:“為什麼?還不餓?”

安問胡亂點頭:“我想去曬太陽。”

“冷啊?”任延有些驚訝,但還是問江月:“哪邊可以曬到太陽?”

“一直在室內呆著確實想曬曬太陽,”江月會心:“那我跟餐廳那邊推遲預約,如果你們還有精力的話,可以去跟海豚玩,或者喂魟魚,都是露天的。”

安問選了海豚。

海洋館的海豚並不進行開放表演,但還是會有日常的跳水訓練,如同訓練狗狗握手躺到一般,這樣是為了增進馴養員和他們的感情,保持基本的對人的親近和信賴。要進入海豚區,需要先過一遍消毒區。

這裡也是隻對VIP客人才開放的,因此人很少,隻有兩戶親子家庭,正在馴養員的指導下跟海豚抱抱貼貼,海豚很喜歡小孩,扇著魚鰭鼓掌,用尾巴在水麵甩著水。

安問不玩,兩人隻在露天的茶幾前相對坐著,看彆人拿新鮮的魚喂海豚。

隻剩兩個人時,安問終於問:“你是不是怕鯊魚啊?”

“被你看穿了。”任延笑了笑,“我表現有這麼差勁嗎,連你都發現了。”

“平常太厲害,所以一脆弱就很明顯。”

任延更笑,仰起臉曬著太陽:“其實沒什麼,前年玩船潛的時候遇上風暴,等待救援的時候,有個人的腿被劃傷了,鯊魚可以聞到千米之外的血腥味,那片海域剛好有,所以……”任延撇過臉,看著身旁巨大玻璃幕後美麗自在的深海景觀,靜了靜才說:“其實那個人還算命大,救援到得很及時,隻是被咬斷了一條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瞳孔驀然擴大,安問的臉一瞬間白了下來。

“嚇到你了?”任延回過神,在安問臉上輕擰了擰。

“最開始為什麼不說?”

“這種事拿出來說,有種借彆人的苦難誇誇其談的感覺。”工作人員給他送上紙杯裝的港式熱奶茶,任延說了聲謝,握在手心:“我基本沒跟彆人說過,小望和爾婷也不知道。再說了,你那麼想去,又對我撒嬌,我怎麼可能忍住不答應你?”

“你跟我說了,我就不會再想去了。”

“難得的一天,不想讓你失望。”任延看著他不安蒼白的臉,托住腮,恢複到往常那種漫不經心的姿態:“很內疚啊?內疚的話,就坐到我這邊來,讓我抱抱。”

他是開玩笑,不想安問卻當真,真的跟他坐到了一側,跟他肩膀挨著肩膀。

任延從背後抱住他,將他整個抱進懷裡,手臂漸漸漸漸收緊,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不願放手的懷抱。

“我男朋友好乖啊。”他低沉而沙啞地說,下巴擱在安問肩膀,很克製地親了親安問的耳廓。

海豚騰空躍起,在空中保持隊列地落下,水花濺起好高,也濺花了安問的眼,周圍陣陣鼓掌驚歎,他聽到任延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什麼。

“以後碰到喜歡的人,會不會也這麼對他好?”任延設問,自己給了自己答案:“當然會,我在問什麼。”

安問沒太聽清,隻覺得任延將他抱得很緊,似很依賴,似喜歡沒有邊儘。

-

好好的中餐最終變成了下午茶,曬夠了太陽活過了血,已經是下午兩點,兩人從出口處折返回去,一路逛逛看看,抵達海底餐廳時,已經快四點。

這麼昂貴的海底餐廳並不接受點餐,隻提供不同價位和食量的多人套餐,上菜速度倒是很快,蒸了條東星斑,鮑魚椰子雞,花膠海參,避風塘炒龍蝦,再加一道寧市人飯桌上永遠不會缺少的白灼菜心。

彆的食客都忙著拍照打卡,搶占網紅機位,隻有他們吃得安靜,因為實在是夠餓。

餐後甜品端上,五顏六色的意大利式冰淇淋,綴著香草和堅果碎,安問抿了一口,看著悠然遊過去的鯨鯊,回過神來時,被任延拍了照。

安問看過任延的手機相冊,難以想象的簡潔,主題隻有兩類,花和球鞋,當中夾著兩張他那時候吃蛋撻的照片,格格不入中宣示著偏愛。

“四點了。”任延放下手機,“還有四個小時。”

內心忠實地慌了一下,安問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鯨鯊又遊了一次。他心裡告訴自己,假如在十分鐘內遊過第三次,就要撒謊。第三次眨眼而至,真是老天都知道他一心要騙人,索性成全。安問放下甜品勺:“我剛剛找到第二條遊過的鯊魚了。”

任延靜看著他,臉上沒有驚喜:“哪條?”

“尾巴上缺了一點的。”安問不擅長撒謊,但幸好他不必開口,讓人揣摩不了他的情緒,隻覺得他鎮定。

任延半勾起唇:“它沒有,我也一直在找它。”

“那……還有一隻眼底下有疤的。”

“它也沒有,遊過去以後,就停下來睡覺了。”

安問咬住唇:“你不是沒找嗎?”

“一直在找,隻是你問我的時候沒反應過來。”

“那就是沒有經過第二次的了。”

“也許有,隻是我們區分不出。”任延平靜客觀地說。

“為什麼要出這麼難的題。”

“隻是好玩。”

安問莫名覺得委屈,用眼過度了,他頻繁地眨著煙,覺得眼眶又乾又癢。

椅子推開時有不小的動靜,安問擦過手,扔下濕毛巾,低頭轉身離開。

憑什麼,任延隨後一提的賭注,就把兩人能不能在一起捆綁了上去,害他拚了命鉚足了勁去找。找又沒找到,本來就夠難過,最終也隻得了不痛不癢的一句“好玩”,仿佛在意這個賭注的隻有他,而在意這個賭注的他是個傻子。

洗手間藏在通道裡側,安問越走越快,還沒進門,便被任延從身後擰住手腕抱進懷裡。他的目光深沉卻銳利,緊緊地鎖著、逼視著安問:“為什麼明明沒有,卻還要撒謊編一個騙我?”

安問用力推他,力氣很大,不是裝樣子,但任延紋絲不動:“我說好玩,是因為這個結果我根本不在乎,無論那一百二十條鯊魚有沒有經過第二次,我都覺得我們應該在一起,我還是會爭取你、追求你,一年,兩年,上了大學,除非有一天你跟我說你已經找到了喜歡的人,真喜歡女孩子也就算了,如果是個男的,你猜我會不會放棄?”

安問的動作都止住,聽到任延冷靜、如常、字字緩慢清晰地說:“不會。”

洗手台的流水聲停住,有人從門口轉出,任延把安問的臉按進懷裡,用身體擋住了對方奇怪打量的眼。安問被他壓在牆上,腦袋被任延緊緊扣著,耳邊都是他潮熱的呼吸:“到時候,你喜歡的人恐怕要嫌我陰魂不散,他會吃醋,但我會說,我們隻是普通朋友,你報警吧。”

安問想笑,但這種時候被逗笑是缺德的,缺德隻能怪任延,他在他肩上用力咬了一口,任延悶哼一聲,懷抱鬆了,似笑非笑地看他:“這麼好哄啊。”

安問抿著嘴,憤怒小鳥的表情,手語拆穿他:“你騙人,你那天晚上還說,你當朋友冷淡得很。”

任延捂住肩膀,一邊吃痛,一邊笑個不停:“你怎麼這麼聰明啊,”定了定神,斂起這樣的玩世不恭,不知道是哄還是真心:“其實每句話都是我的心裡話,因為舍不得放手又偏偏要故作大方,所以每天都在說著自相矛盾的話,做著自相矛盾的決定。”

很奇怪,任延的語文不好,卻擅長表達自己,而他表達愛意這麼多次,都不如這句自相矛盾讓安問砰砰心跳。

任延也會為他輾轉反側

,反複下著沒有意義的、下一秒就會被推翻的決心。

語文試卷不曾教的,安問在任延身上學會了——原來遊刃有餘的反義詞是患得患失。

-

如果數著時間過,又拚命想挽留它,時間便會過得很快,正如考生於考場上的倒計時。兩小時嫌多,做數學卷卻並不嫌多,四個小時似乎漫長,約起會來卻短暫,聽說當初愛因斯坦就是如此向前來拜訪的婦人解說相對論。

從海洋館出來,便已是日暮將至,又開車去小東山,走路去敲響俄羅斯藝術家工作室的門,抱回煥新了的小熊,一路緩緩地沿著落滿花的紅磚坡道回至車裡,如此又是一個小時過去。

星星懸在遙遠之處,高架橋的風大得讓人難以呼吸。

安問懷疑任延是算過的吧,在山上停下時,正好八點。

“本來想騎摩托帶你來這裡兜風的,或者去鬼屋,或者看……搏擊表演,不過都來不及了。”任延甩上車門,擰開沒有味道的氣泡水,“這裡的夜景很不錯,也適合飆車,偶爾會來這裡騎山地車爬山,練心肺。有一次下山時衝了坡,被迫玩了把山地速降,骨折時差點痛暈過去,貓頭鷹都被我給嚇走了。”

安問跟著下車,聽他的恐怖故事,腳下都被碎石子絆了一下,被任延笑著扶住:“乾嘛,你也想滾下去啊?”

安問心亂跳,喜歡任延扶著他的手與體溫,喜歡他此刻抬眸的笑。

“八點,結束了對麼?”任延扶穩他便鬆了手,抿了口氣泡水,將側臉撇進山影夜色中,很漫不經心地、帶著些微笑意地問:“八點過了,但我還想親你。”

安問站著沒動,任延將半瓶水在車頭立住,靠近安問,緩緩地,將他腰壓著後折,幾乎仰躺在引擎蓋上。

“這樣也不拒絕?”任延一手墊著他的後腦,一手貼著他的腰。

安問的眼圈被風吹紅。

任延吻下來時,他閉上眼,張開唇,邀請他的舌尖與占有。

吻到引擎蓋都被捂熱。

任延喜歡摸他的臉,摸他柔軟細膩的臉頰,像南洋珍珠。

城市平原燈火浩瀚,風卷著山中細碎的回聲,連月亮都似晃動。

唇分,任延也直起身,重新回到懶洋洋倚著車身的姿態:“我那天看了你的日記。”

安問剛剛還急促著不穩著的呼吸被山風吹得窒住。

日記……是上次十一時,蘭院長特意找出來交給他的,因為年頭太久而安家人接他時又太聰明,因此沒來得及找到。

“是西西從你床下刨出來的,就那天跟你視頻結束。”任延倚著車頭,迎著風眯眼看著山腳的城市燈火:“剛開始不是故意的,但後來確實看完了,從五歲都七歲多,每一天。我知道你小時候每一天都在等我,也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期望。”任延笑了笑,低下頭:“這個話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但你不記得,因為是在那天你喝醉酒時說的,我說,我不能削足適履,為了你的期待,變成一個你想要的任延,而非現在的我。我還說,有時候會吃你日記本裡那個任延的醋,因為他跟我截然不同,我好像在沾他的光。”

安問拚命搖頭,拚命作出重複的手語:“不是的。”

“不是麼?”任延勾唇笑了一下,仿佛沒當真:“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是就算在這裡一個人骨折了,也不會覺得委屈覺得痛苦和恐懼的人,但我怕有一天你發現對我的依賴和信任,都是心裡那個幻覺的投影,都是因為那個任延不存在,而不得不的將就。

“我為此覺得委屈,也為此覺得恐懼,如果有一天它變成了真實,我也會為此痛苦。”

任延轉過

身,逆著風,T恤被吹得向前鼓蕩飄起:“問問,我沒有見過一輩子,所以承諾不了你一輩子,但我見過恐懼,也見過最接近生死的時刻,對你有一天會不再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恐懼,超過我一個人在這裡生死一線的恐懼,對你有一天會從我身邊漸漸走遠的幻想的痛苦,也超過了我身體能承受過最痛的痛苦,對有一天你發現其實還是更喜歡幻想裡的我而非真實的我的委屈,也超過了第一次期待生日,但全世界連崔榕和任五橋都一起因為太忙而忘記了的委屈。

“這就是我能給你的全部。

“如果你覺得,這接近了你想要的一輩子——”

任延驀然住了聲,過了許久,才彎起唇,微笑著、眷戀地看著安問:“就請你不再退縮,跟我試一試。這是我每晚祈禱的唯一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