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2 / 2)

安養真身軀一震,捏緊了拳:“你彆提她。”

“我怎麼不能提她?”安遠成高高在上而輕蔑地冷哼:“我不僅要提,我還要告訴她她親兒子對一個後媽比對她這個親媽還上心!上心到床上!上心到肚子裡!你敢說林茉莉肚子裡的不是你的野種!”

沒有人知道安問溜了出來。

是安遠成頭昏腦脹忘了上鎖,才給他靜悄悄偷跑出來的機會。吳居中閱卷仔細,以為安問是上洗手間,不知道他已經推開了房門,走到了樓梯口。聽到父親和哥哥荒唐的爭吵,安問赤足的腳步頓住。

“她死了,”安養真麻木著臉,被胃酸灼燒的聲音嘶啞,“她永遠不會知道了。”

“什麼?”安遠成轉過身,不耐煩地看著安養真。

“我媽媽,她已經死了,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安養真一字一句地說,目光黑沉而看不到一點光。

安遠成臉色一震,卻不是愕然,而是一種被忤逆的震怒:“你允許你去調查的?”

安養真站得筆直,拳頭捏緊,語氣卻很輕地哼笑了一聲:“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早就知道琚琴已經死了,卻告訴我和所有人她去了國外,告訴我她不要我,告訴大姨二姨她在外國有了新生活,不想跟國內的任何人牽扯上瓜葛了。”安養真死死盯著安遠成:“你知道她出車禍死了,卻不讓我們任何人見她一麵,送她一程——她是你的發妻!是我和安問的媽媽!你連給她辦個風光葬禮都不舍得!都不願意!”

安遠成被拆穿,臉色灰敗,兩腮的肉也不受控製地抖了一抖,但也隻是僅此而已。他甚至連給自己申辯一句都懶得,隻是意興闌珊地說:“你既然知道了,以後就正好不用再惦記她了。”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為什麼明明知道她出了車禍,也不去找回問問?你明明知道她不是要丟棄問問,她是要帶問問從那個港口出國!問問不是被她特意丟下的,是她去拿身份證和護照時出了車禍,沒來得及回去接他——這些,你都一清二楚,為什麼不去接問問?”

“我一清二楚?安養真,我看你是犯了糊塗。你好好去殯儀館看一看,那罐骨灰的名字,到底是叫琚琴還是張雅琪!你既然調查到了這個地步,那你有沒有調查到,她把安問的DNA鑒定報告藏了起來,又做了一份假的給我?你說我為什麼不去接問問?我去哪裡接?她死的時候身邊誰都沒有!姘頭卷了她的錢跑了!我上哪裡去找問問?啊?難道不是她姘頭帶著親生兒子跑了?我讓野種跟他爸走,我有錯嗎?你要恨,安問要恨,就去恨你們的媽媽,為什麼要留一份假的證書給我!”

安養真簡直不敢相信安遠成的強詞奪理:“就因為當時你認為問問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丟棄他嗎?他好歹在你眼前養了五年!是叫了你五年爸爸的!”

“那你知道你媽媽怎麼說?你媽媽說,要把安問帶到窮鄉僻壤沒名沒姓地過一輩子,你覺得她是個正常的女人嗎?一個正常的母親,會說出這種瘋子一樣的話嗎?”

“那隻是她的氣話!”

“那我信了,成全她,有錯嗎?”

安養真啞口無言,一瞬間仿佛置身於什麼巨大而荒誕的語境中無法自救。他的母親,一貫的嘴硬、驕縱、任性,又在愛侶的反複背叛折磨中變得偏執輕浮。他跟她兒子、姐姐、身邊所有人說,他的妻子是個瘋子,是個不可理喻毫無貞潔水性楊花的女人,所以他的妻子在彆人眼中,就真的成了這樣的女人。

安養真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永遠會記得昨天那個男人說的話:“她改名叫張雅琪

,因為我姓張,所以……本來也要給安問做假身份的,但是時間不夠,等到了國外,我們就開始重新生活。房子,車子,一切產業都在過去一年置辦好了,她想逃,早就想逃,是我放不下家裡人。我們先送孩子到港口,再回去碰頭拿假身份。沒有想過會出車禍,那種地方車很少的,偏偏是一輛酒駕的貨車……對不起,我本來想過帶安問走,但是安問是你父親的孩子,我想,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接他回去的。孩子留在父親身邊,一定比跟著我好。”

在那個沒有監控的鄉間野路,在那種混亂的邊陲,撞死了人的司機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一起撞死再逃逸。他躲了起來,躲了兩天,登上了原定的去國外的船,用假的名字開始生活。直到兩年前,他回國,才換回了真實姓名。

“如果不是你一直懷疑問問是彆人的種,她會受刺激,故意留一份假的鑒定報告給你嗎?她沒有遺棄問問,遺棄他、不要他們母子的,是你。”安養真木然地說:“給她收屍的是你,送她去火化的是你,你明知道她真名叫琚琴,你卻將錯就錯,用張雅琪的假身份給她登記死亡信息,你連給她下葬都不樂意,骨灰就放在縣城殯儀館裡,十三年。”

安養真念經似的說,熱淚不受控製地湧出,眼前已經沒有焦距,也沒有了光。

“我懶得跟你說!”安遠成不願意看他流淚的臉,不耐煩地一揮手,繼而劇烈咳嗽起來:“不要再跟我提這個荒唐淫.蕩的女人!”

砰!

安養真一拳揍在了安遠成的臉上:“把話收回去!把話收回去!”他揮出去的拳頭發抖,眼睛紅得厲害:“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她?到處養情婦的是你,濫生私生子的也是你!彆忘了,你連玩女人養情婦的本錢,都是外公留給媽媽的產業!”

被親生兒子一拳揍翻,安遠成腫著顴骨暴怒:“來了!大少爺瘋了!把他按住!”

“我瘋了……你才瘋了!你老婆在懷著孕,你在外麵玩手語老師!你算什麼男人!什麼丈夫!什麼父親!放開我!”

待命在外的安保破門而入,死死壓製住安養真。他們從沒有見過大少爺這樣,他一直是很溫文爾雅的,充滿風度的,從沒見過他如此咬牙切齒、涕泗橫流的模樣,脖子上暴著青筋,一套西服像爛鹹菜,而揮舞出的拳頭攥得那麼緊,指節咯咯作響,關節白得恐怖。

他們當然也沒有見過董事長如此可怖的模樣,額上青筋抽動,一張臉漲得通紅,紅得發紫,幾乎脫離了正常暴怒的範疇,而嘴唇卻又是那麼發著黑,發著抖。

“大少爺喝多了酒,神誌不清,把他關回房間裡讓他好好清醒清醒。”安遠成一字一句、句句咬牙地說。

保安押送他上樓時,二樓悄寂,哪有誰的蹤影?

吳居中放下筆,在安問暈倒前扶住了他:“你——”

他問不出“你怎麼了”,因為安問的“怎麼”是如此顯而易見。

臉色慘白,身體篩糠似的發著抖,眼淚流了滿麵,而眼睛睜得很圓,瞳孔漆黑,幾乎像不會眨眼。

“安問?安問?”吳居中伸手摸他額頭,探他體溫:“你怎麼了?說話,跟老師說話!”

怪他情急,他都忘了安問根本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求求你帶我出去。

安問張了張唇,喉結滾動厲害,但嗓子還是那樣像被棉絮堵著。

他看著吳居中,不停地、無聲地重複,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求求你帶我出去,帶我去見任延。我要見任延,要告訴他,媽媽沒有遺棄我,我不是被媽媽遺棄的小孩……要告訴他,他不必再等媽媽來接他了,因為媽媽永遠不會再來。求求你帶我出去,

現在,他想見任延,他隻能見任延了——

“求求你,老師……”

“安問?你說什麼?老師聽不清。”吳居中顧不上震驚,把耳朵湊他唇邊。

他發出聲音了,像彆的啞巴一樣,含糊的,咿呀的,乾澀的,像從沒有用過的劍在經曆漫長又粗礪的開刃。

安問用力眨著眼,眼淚流進嘴巴裡,喉結一陣滾動——他一把推開吳居中,跌跌撞撞幾步,控製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