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1 / 2)

夏威夷最西邊的海島, 名為普瓦依的人類聚居地。

一個胡子拉碴、臉色陰沉、身高瘦長的中年男人向當地漁民借到一艘快艇,向著北太平洋深處開去——他是餘溫教會的原首領,拋棄身份之後, 所有人都叫他船長。船上還坐著個上了年紀的向導,頭戴一頂中世紀時期的頭盔, 自稱來自天眼會,代號是‘漁夫’。

快艇漸漸遠離海岸。船長問道:“這樣真能行得通?”

“你也沒有彆的選擇了,不是嗎?”漁夫回答,“希比達的鈴鐺白日消失,就算是康斯坦丁乾的,一般人也彆想從他手中把道具拿回來。‘海’現在是放過你了, 不知道究竟找上哪個替死鬼。等它發現殺錯了人, 早晚還會跟上你。你應該沒有忘記那種如影隨形、永遠不可擺脫的恐懼感吧?”

船長灰暗的臉上閃過一絲畏懼。

前些日子, 他幾乎每時每刻都感覺有水流環繞在鼻腔和耳畔,柔軟的清澈的無形的海水,帶來天崩地裂的壓迫感。他難以呼吸, 雙眼不能視物,兩隻腳如同行走於沼澤、舉步維艱,手指如鉛塊, 抬起都變得困難。旁人問他怎麼了, 他說不出話來,聲音像是從海底傳出來的,帶著咕嚕咕嚕模糊不清的氣泡音。

海糾纏著它的獵物。

船長做夢時, 夢裡都是海的悲啼。

作為一個以海起家的人,他竟然生出一輩子都不再靠近大海的想法。如果不是天眼會的人突然找上門來, 聲稱他們有辦法一勞永逸地幫他擺脫‘海’的威脅, 船長絕不會願意離開海岸前往太平洋深處。

這就是陸地生物。

沒有翅膀, 因此會恐懼高空。

無法接受窒息和黑暗,於是不敢靠近深海。

就連整個族群的心象世界表征都是灰沉沉的、一望無際的海水。

今日,船長要在漁夫的幫助下前往大洋下方的神秘國度,亞特蘭蒂斯。

古老的傳說中,陸地本來綿延不絕,然而一場大洪水使得海洋和陸地發生轉換,原本是島嶼的亞特蘭蒂斯沉入海底,從此變成‘航船無法抵達之地’。

生活在亞特蘭蒂斯的住民是遠古人類和魔法師的後代。他們繼承了魔法天賦,又隨環境變化進化出水下生存的能力。他們的肉.體能夠承受海底的高壓,雙眼可以適應黑暗,耐久和速度也遠超普通人類。

過了一段時間,陸地的邊緣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漁夫開口:“我們該換潛水服了,你放心,天眼會安排好了,等下潛到一定深度就會有人來接應。”

船長仍有疑慮:“這樣真能行得通?我的意思是,那畢竟是心象世界的‘海’。亞特蘭蒂斯人的確可能擅長應對現實中的水生生物……”

“你以為亞特蘭蒂斯人沒見過心象世界中的‘海’嗎?”漁夫邊換衣服邊隨口說道,“想想看,對我們來說,海代表著威脅和永不消失的黑暗。但是對亞特蘭蒂斯人而言,海是家園,是樂土,是遠離陸地紛擾的世外桃源。實話告訴你,我聽說過一個傳言——‘海釣’這項技能,最開始其實就是無法回到深海的亞特蘭蒂斯人發明出來的。”

船長聽得一愣:“不是方舟藥業法師的特技?”

漁夫說:“方舟藥業的法師教給你這項能力絕對沒安好心,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察覺到。”

船長帶著憤恨的神情默默點頭。

漁夫實際並不在乎他的反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以下都是我猜的,不過你想啊,人類怎麼會想到要去釣‘海’呢?我們的心象世界是那副樣子,就算要釣,釣的也是陸地。隻有常年生活在水下、又見不到水的人,才會想到去釣海。得是經曆了一定程度上的絕望的亞特蘭蒂斯人,靠近水源也無用,靠近黑暗也無用,心心念念的隻有流淌在血脈中的

那片大海,於是睜眼時想,做夢時想,看著咱們腳下的柏油路麵時也想——想得多了,海就來了。”

船長恍然:“原來是這樣。”

“所以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們去找亞特蘭蒂斯的法師,不比你纏著康斯坦丁有用?”漁夫總結說,“位置差不多了,下水吧,我跟著你。”

船長依舊心懷警惕:“你先走。”

“也行。”漁夫無所謂地跳進水裡。

船長見他這麼乾脆,便不再懷疑,帶上頭盔整理好氧氣瓶,從船舷邊滑下深不見底的海平麵。

眾所周知,想要在水中往下遊動,必須施展反方向的力。所以海裡遊泳下潛的人一般都是頭朝下,腳向上,船長也是如此。

漁夫卻不,他像個初學遊泳的人,以一個愚蠢的姿勢在水裡撲騰著,不肯將頭調過來,因此半天才下降了一點點。船長遊在他上方一點的位置,兩人頭頂相對。漁夫叼著呼吸調節器,餘光注意著深度計,正眼抬頭盯著上方的船長,腳蹼在水中輕輕晃動。

船長感到周圍越來越暗,他跟隨漁夫引導往下,被對方看得後背發毛,隻覺得潛水鏡和水波將那兩隻眼睛扭曲得瞪大外凸、仿佛死魚一樣。要不是水裡難以說話,他絕對要問問漁夫是不是他媽的根本不會遊泳。

深度計上的數字一點點增加。

船長按捺不住打了兩個簡單的旗語,問:“還有多久?”

漁夫見此,停下來,也回以旗語。

他動作不太熟練,磕磕絆絆的,船長疑心他根本沒看懂自己的問題,因為他打出來的字母拚完之後根本答非所問:

“你現在……好像一個倒立著的人啊。”

漁夫的旗語說。

船長晃了晃腿。

水中不這樣走,還能怎麼前進?

他不耐煩地說:“你什麼意思?”

漁夫不再回應了。他閉上眼,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正在這時,船長耳邊響起熟悉的、嗚咽似的海浪聲。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